學達書庫 > 豆豆 > 遙遠的救世主 | 上頁 下頁
七〇


  芮小丹無意中看到了,那張年輕的臉和那種飽經滄桑的語氣實在讓人忍不住想笑,她怕笑出來惹上不愉快,就把臉轉到一邊忍著。

  這邊,一個做派斯文的男人正以一種嬌柔的語調對一位女士說:「王小姐,我跟你諮詢個情況。請問你們單位有沒有大齡青年?括弧,女性。」

  女士顯然對這種斯文有些不悅,禮貌而又嘲諷地說:「有,括弧,難看。」

  芮小丹感覺自己實在忍不住要笑出來了,而丁元英用菜譜擋著臉正在笑,於是趕快站起來拉上丁元英就離開,上到二樓站在樓梯口笑了起來,說:「怎麼這麼巧啊,全讓咱們給趕上了,就憑這一笑這趟也沒白來。」

  二樓雅座餐廳從桌椅、餐具到環境裝飾都比較考究,空間也寬敞了許多,只是客人少了一些,不如一樓的氣氛熱烈。他們選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下,既方便說話又能看到大街上的雪景,非常愜意。服務員送來茶水,遞上功能表。芮小丹要了一個鴛鴦火鍋,點了海鮮、牛肉、豆腐、蔬菜幾盤菜和一瓶啤酒,從包裡把丁元英的香煙和打火機拿出來。

  火鍋和作料很快就上來了,兩人邊吃邊聊。

  丁元英問:「國外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芮小丹說:「太遠的地方沒去過,也就是巴黎、倫敦、羅馬幾個城市。去過莫斯科幾次,都是因為轉機停幾個小時,看看紅場,逛逛特威爾大街。」

  丁元英說:「給你個建議,探親返回的時候拐個彎兒,到耶路撒冷看看。」

  芮小丹說:「耶路撒冷?一點不順路,那得繞多大個圈子。」

  丁元英說:「我去過,繞不了多大圈子。耶路撒冷是世界三大宗教聖地,真主、上帝和耶穌都在了,有條件還是應該去看看,增加點見識。」

  芮小丹問:「什麼意圖?」

  丁元英說:「旅遊就是意圖,開闊眼界、增長見識就是意圖。」

  芮小丹說:「你既建議就有道理,行,到時候我拐個彎兒去一趟。」

  丁元英往火鍋裡下了半盤牛肉、半盤魷魚片,然後喝啤酒等著開鍋。

  芮小丹問:「知道我是怎麼看你在古城嗎?」

  丁元英說:「不知道。」

  芮小丹話未出口先笑了,說:「你在古城,所謂的清靜清靜,其本質就是出家。如果不是我以美色捨身相救,你剃了頭就是和尚。」

  丁元英也笑了,說:「我也納悶,怎麼老沒涅碦?原來是等你寬懷一度。」

  芮小丹對這種極品理證、極品愛情且極品淫穢的語言付之一笑,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說道:「你是誰?我是誰?這些問題我也想過。咱們兩個活得不一樣,我活得很簡單,你活得太複雜,不是平行的兩條線,是交叉而過。但是,這於我已經夠了。」

  丁元英說:「這不是簡單和複雜的問題,是生存境界不一樣。你活的是自性自在,不昧因果,通俗點說就是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是想活個明白,還在思索的圈子裡晃悠,離你的境界還差著幾個位格。」

  芮小丹說:「我在那麼高的境界上,我怎麼不知道?」

  丁元英說:「你自性本來,無需知道。這是根性的範疇,不是根器、智慧。」

  芮小丹自嘲地一笑說:「真會撫慰我們眾生啊!」

  丁元英問:「你為什麼要當員警?為什麼在普通人眼裡那是病態?」

  芮小丹說:「怎麼又回到這個問題了?類似這種話我聽多了,要麼說我傻,要麼就是想挖掘點思想火花什麼的,我從不回答這種問題。那麼多人都幹員警,怎麼一到我這兒就不一樣了?說到底就是因為我有德國居留身份就金貴了。」

  丁元英說:「德國居留沒有價值嗎?我就曾經為一紙永久居留身份在柏林熬了10年,為這個去工作、買房子、納稅。德國居留身份意味著很多東西,高收入、高福利,不愁生老病死,自由出入歐美國家,在國人面前有身份、有面子,過去甚至還有華僑商店的待遇。」

  芮小丹說:「出國的人肯定得為居留權奮鬥,我母親連國籍都加入了。但是……這個我不說了,你把但是後面的東西說出來。」

  丁元英說:「但是,你得到的,是人家德國人能夠給一個中國人的東西,包括你在中國人面前的優越感。總有些東西是人家不能給你的,比如你永遠是邊緣人,你融入不了別人的主流社會。你不用表白,也不用提醒,人家錯待不了你。員警是主流社會的標誌,你在德國做不到,在中國就能做到,這是國籍和血統給你的權利,這就是祖國。」

  芮小丹本能地伸出右手,做出一個握手的表示,隨即與丁元英伸出的手握在一起,誇張地上下搖動了兩下,笑著說:「同志!同志啊!」然後鬆開手感慨地說:「沒有在國外呆過的人很難理解主流社會這個詞對於一個普通公民究竟意味著什麼。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就生活在主流社會,他們不缺祖國,缺的只是一點鈔票,所以不理解。我就是覺得員警威風,我就想要那種感覺,這和思想火花沒關係。」

  丁元英說:「所以,你活的不是簡單,是奢侈,是你首先得放下點什麼,這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奢侈。從世間法上說你是病態,從出世法上說你是奢侈,當有人笑話耶穌是傻子的時候,其實誰都不傻,僅僅是兩種價值觀不相容。」

  芮小丹親昵地低語道:「我已經飄飄然了,現在就想度你涅碦。」

  丁元英笑了笑,說:「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僅在這一件事上就可見一斑。我在柏林前後呆了十二年,你能感受到的我都感受了,你是想到了就做,該拿的拿該放的放,自性作為不昧因果。我呢?就在那裡參哪參哪,沒完沒了,越想活個明白就越不明白,一直參到了死胡同裡出不來,就蹲在牆根打瞌睡。」

  芮小丹說:「你參給我,我能出來。如果我出不來,我就不是你說的自性本來。」

  丁元英說:「你沿著出國的感受往下參,跟著就參到一個問題:中國為什麼落後?你必然從現象參到制度、參到文化,因為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的產物。五千年的文化積澱足以讓你拍著胸脯說:我們有文化。但是,五千年的文化積澱卻不能讓你挺著胸脯回答:我們有什麼文化?因為有文化和有什麼文化不是一個概念。」

  芮小丹問:「那你說是什麼文化?」

  丁元英說:「是皇天在上的文化,是救主、救恩的文化。如果一個民族的文化從骨子裡就是弱勢文化屬性,怎麼可能去承載強勢文化的政治、經濟?衡量一種文化屬性不是看它積澱的時間長短,而是看它與客觀規律的距離遠近。五千年的文化是光輝、是燦爛,這個沒有問題。但是,傳統和習俗得過過客觀規律的篩子。」

  芮小丹說:「我不懂多深的理論,只能說自己的感覺。第一,這不是咱們可以操心的問題,是拿了這個薪水、享受這個階層既得利益的人應該操心的問題。第二,改革和轉變觀念已經給中國帶來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改革和轉變觀念不能脫離國情和國民素質,這不是誰一著急就能解決的問題,中國需要時間。」

  丁元英說:「是個很客觀的認識。再往下參。」

  芮小丹說:「要是我就參到頭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好好打算自己的生活。再往下參還能參什麼?你參給我看看。」

  丁元英說:「我就又回到起初的問題上了,中國為什麼落後?然後又是一輪現象、制度和文化,然後又落到中國需要時間,就像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圓。所以說我不如你,我還在思索的圈子裡晃悠,不該作為的不作為就是作為,能活個明白就不錯了。」

  芮小丹笑了,說:「你是大狼狗,閑著沒事就蹲在牆根打瞌睡吧。」

  丁元英憨憨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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