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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梁士喬沉默了一會兒,說:「對葉先生解除保護我是不贊成的,所幸還沒出事。你現在面臨著重要轉機,趁現在還沒出事,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做點什麼?」

  戴夢岩說:「做什麼?無非是送回北京或再關起來,能做我早做了。我不懂政治,但是能讓子農看得比命都重要的東西,我就相信一定重要。如果他必須死的話,我寧願讓他死在巴黎,總比被當成漢奸死得體面。」

  梁士喬說:「萬一葉先生真有不測,你真擔不起。」

  戴夢岩說:「擔不起就不擔。」

  梁士喬這次沉默了好久,說:「偌大中國,不缺你這點無謂的表示。」

  戴夢岩說:「開始我也以為是表示,後來我才明白了,是態度,純粹是個人態度。自己的事,不用表示給誰。」

  梁士喬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房子,轉移了話題,說:「還好,沒動工,沒動工就沒什麼損失。還是租出去吧,這些事情我來處理,你專心看本子。《革命先行者》不用說了,我希望另外兩個本子也簽了,這是兩家香港公司投拍的,都跟你有過合作,人家一聞到風就來找我了,只要漢奸婆的事一明朗,你就是票房。這兩個本子你可能不喜歡,但這已經是能挑出來算好的了,演藝圈你也知道,大家要彼此照應。」

  戴夢岩說:「梁哥,我滿腦子都是服裝,突然有人來跟我說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關我的事,沒感覺。你給我點時間,我現在不在狀態。」

  梁士喬說:「那當然,我是先給你吹個風,別讓梁哥太難做了。」

  戴夢岩說:「好久不見了,晚上我請梁哥吃個飯吧。」

  梁士喬說:「今晚不行,改天吧。今晚中法文化協會有個晚宴,是商議巴黎中國電影周的事,這是來巴黎前就定下的,香港來了兩個代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邀請了。要是不忙的話,你送我一趟回酒店吧,說好的我們幾個在酒店集合,統一接送。」

  戴夢岩把合同和劇本都收進包裡,說:「好,我送你回酒店。」

  戴夢岩鎖上店門,開車送梁士喬回酒店,汽車向巴黎市中心駛去。

  路上,梁士喬說:「夢岩,我是你的經紀人,你是我朋友,你給我交個底,你和葉先生有可能嗎?」

  戴夢岩平靜地回答:「沒有。」

  梁士喬問:「為什麼?」

  戴夢岩說:「你說過的。」

  梁士喬說:「那是我的看法。」

  戴夢岩說:「就是那樣的。我是人,他是貓。」

  梁士喬說:「葉先生做得很可以了,你做得也很可以了,都不錯。」

  說到這事,戴夢岩顯得有些傷感,說:「這半年,我像活了半輩子。奧布萊恩是真讓我開眼了,原來大眾是可以這樣被操弄的。以前我最煩娛樂記者,現在覺得他們那點八卦伎倆簡直純潔得像天使。和平年代,大家都忙著賺錢,可就是有人還得提著腦袋過日子。都說人各有志,說實在的,認識了子農我才真正見識了什麼叫人各有志。」

  梁士喬說:「是啊,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活法。」

  戴夢岩說:「梁哥,如果有人跟你說:瞧你那窮酸樣。你會生氣嗎?」

  梁士喬說:「會的,人不可以這樣沒禮貌。」

  戴夢岩說:「我就真跟子農這麼說過,我故意的。你覺得子農會有什麼反應?」

  梁士喬想了想,說:「我想像不出來。」

  戴夢岩說:「他沒生氣,還說謝謝。我不明白,為什麼還要謝我呢?他說:能讓您獲得優越感,這讓我覺得我的窮酸也有了價值。這句話我一直記著,讓我想了很多,比如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比如出人頭地,原來我們的快感、滿足感、優越感是要從我比別人強裡獲取的,原來我們是這個活法。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想想常掛嘴邊的愛心、善良,我突然覺得好假好假。子農真的是讓我見識了什麼叫人各有志,突然你看見人不為財死了,鳥不為食亡了,你傻眼了,不知道為什麼活了。」

  梁士喬笑著問:「那葉先生怎麼活呢?」

  戴夢岩笑笑,說:「子農是不找死不找活,平常過日子。我沒他那平常心,我活一天是一天,走哪兒算哪兒。」

  梁士喬沉默了好久,說:「這次,你能演好宋慶齡。」

  戴夢岩說:「這次演宋慶齡,我是真害怕了。」

  梁士喬說:「你已經不再是明星了,你成熟了。」

  2

  送過梁士喬回酒店,戴夢岩開車去了塞納河一處她常去的地方。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就像她跟梁士喬說的,她什麼都懂,可就是不關自己的事。她需要靜一靜,整理一下思路。重返影壇將意味著她的生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她的活動重心又回到了香港和內地。如果巴黎不再是她常態生活的地方,她與葉子農目前維繫的狀態也將受到影響,她不可能把葉子農一個人放在巴黎,當葉子農不再是漢奸的時候,北京對葉子農無疑是最安全的,而這也意味著,她與葉子農都將回到各自最初的生活。

  塞納河有一處臺階,長長的,寬寬的,那是她喜歡的一個地方。她把車停在附近,步行走過去,在離水面第三層的石台坐下,河水就在腳下湧動,水波柔緩地撞擊著臺階,幾隻鴿子在旁邊嬉戲,不遠處的鐵橋不時有遊艇駛來,夕陽在河面上映滿了金色餘暉。

  如果說以前她還看不清楚的話,那麼現在她看清楚了,她與葉子農的關係原本就是一道無解的題。如果葉子農圖她的錢財、名氣,她會藐視他,也就不會有什麼以後了。如果她的錢財、名氣對他是無效的,那麼以她的價值觀和思維是根本無法達到與葉子農默契的,而葉子農也不是一個只要有個女人上床就能過日子的人。

  如果有機會,首先要解決的是葉子農的安全問題,然後才是其他。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想……

  夜色漸臨,河岸亮起燈光,她離開塞納河去見葉子農。

  自從葉子農恢復自由以後,她來葉子農這裡就不再用鑰匙開門的方式了,每次來都是先摁門鈴。門開了,葉子農顯然是剛吃過晚飯,從神態和飯後剛擦過嘴的油潤能看出來。

  戴夢岩這個時間來,葉子農以為是來找他一起吃晚飯,於是說:「我剛吃過飯,要知道你來我就不吃了,你該先打個電話。」

  戴夢岩說:「不是來找你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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