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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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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了一路風塵,她吹幹頭髮,穿著寬鬆的睡衣,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將屋裡的大燈關閉,站在窗前一邊飲茶一邊俯望曼徹斯特的美麗夜景。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在倒轉,從羅馬到海口,從海口回到北京,回到與夏英傑相處的那些日子,她意識到,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夏英傑,她們之間原本就是有區別的,時間越長,這種區別越明白,決不會因為一時一地的得失而改變。 她為自己能有今天而慶倖、而滿足,現在她只想重新認識夏英傑,從中受到一些啟發。夏英傑似乎永遠都是那麼淡泊,卻又時常在關鍵時刻表現出超人的遠見、果敢,這裡面肯定有一種本質上的、值得破譯的東西。 入睡前,她對明天見到林萍後應薇慎重使用的語言進行研究,她擔心也許是很平常的一個詞、一句話就會引起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四月七日早上,江薇把自己修飾了一番之後,連早飯都沒吃就出發了,在路邊叫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去維蘭特街十六號。 不知是她的這句英語不夠地道還是因為講得太快,司機沒有聽明白,又問了一遍。江薇索性把英文字條遞給他,司機這才懂了。汽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在一幢陳舊的公寓樓前停下,這座樓就是十六號。 江薇付過車費,找到公寓管理員詢問,並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和林萍的照片。管理員是位四十多歲的胖胖的英格蘭婦女,她看過照片後告訴江薇:林萍住在九樓九0四號。 江薇及時將位址記下來,這才上三樓,敲響九0四號房門。 停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睡衣披著一件外套睡眼朦朧地打量來訪者。她,就是林萍。 「不認識啦?」江薇友好地說,「想想,在海口機場。」 「你?司機?」林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是我,夏英傑的朋友。」 聽到「夏英傑」三個字,林萍像突然遭到雷擊一樣呆住了,感到渾身的血液驟然冷卻、凝固,感到頭暈目眩、四肢乏力,臉色變得煞白,那驚恐的表情無異於聽到了死刑判決的聲音。 她呆了一會兒,喃喃道:「天哪,這不是做夢吧?」 「是真的。」江薇說,「阿傑讓我來看看你。」 林萍驚魂未定,面色恍然地說:「進來吧。」 見面的情景出乎江薇的意料,她突然意識到:也許自己根本就不該來,也許這是一個錯誤。 林萍的房間很小,家俱也很簡單,但是乾淨、整齊,屋子裡散發著化妝品的淡淡香味。寫字桌上放著一台袖珍答錄機,磁帶都是學習英語的內容。江薇關上門,在房間的中央站著,因為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放著林萍的衣服。由此可以看出,林萍的生活裡似乎沒有會客這項內容。 林萍將衣服抱到床上,搬過椅子讓江薇坐下。她神不守舍地穿衣服,小心翼翼地問:「你什麼時候出國的?公派的嗎?怎麼找到我這裡的?」 江薇聽得出,林萍的語氣裡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心態,似乎期望著什麼。江薇想:她是希望我因公出國,順道來看看她,這種偶然性就決定了我對她瞭解很少,或者說根本不瞭解。那麼,我該怎麼解釋呢?我是受命來幫她而不是來騙她,即便現在需要撒謊,我對她背景瞭解很少,又能編造出什麼可信的謊言呢?江薇的腦子急轉著,卻轉不出一個圓滿的答案。 「你怎麼不說話?」林萍問。 江薇根據自己的判斷,斟酌著說:「我以為我是受歡迎的人,所以我來了。如果我不受歡迎,我可以馬上離開。」 林萍穿好了衣服,說:「請把你的包給我。」 江薇立刻明白了林萍的用心,故意氣憤地說:「你沒這個權利,你太過分了。天下有你這麼招待客人的嗎?」 「我有這個權利。」林萍走到門口說,「我有權知道你是誰,從哪來,找我幹什麼。如果你不想失風度,就把包給我。」 江薇想:經過了這麼一道程式,早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還掩飾什麼?再者,如果我就這樣回去了,怎麼向夏英傑解釋呢?江薇左右為難,只能順其自然,她把挎包遞給林萍。 林萍把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在床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看到了江薇的護照和名片,看到了徐漢林的名片,看到巴黎王光祖的名片。從一張字條上,她發現了楊小寧在巴黎的地址;從江薇的通訊錄裡,她發現了夏英傑在羅馬的位址、電話。林萍清楚地記得,她給夏英傑信中的位址是女神夜總會一個女伴的位址,而江薇是根據字條上「維蘭特街十六號」這個地址直接找來的。林萍把所有這些情況聯繫在一起,什麼都明白了。 從猝不及防的事件中恢復了理性之後,林萍的臉像冰凍了一樣失去了任何表情,沒有驚恐,沒有哀傷。她的眼睛也呆了、直了,失去了任何光芒,只有淚水奪目而出,順著臉頰默默地流淌。這種情景讓人感到比放聲痛哭更可怕,讓人不寒而慄。 江薇的心顫慄了,她從這可怕的靜默中似乎窺視到了林萍的內心世界,她的悲苦、她的悔恨,她對再生的一線渴望。如果說江薇對林萍一向沒有好感的話,那麼,僅僅是這靜默的一刻就足以把她所有的成見統統溶化掉,剩下的只有同情和憐惜。 江薇的眼睛也潮濕了,她把一張紙巾放到林萍手裡,說: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林萍一動沒動,過了好一會兒她長出了一口氣,一邊擦眼淚一邊漠然道:「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不想承認也不行,這是命,我就是躲到天邊也總會有一天被人認出來。你明說吧,來找我幹什麼?」 江薇答道:「阿傑要改變你的處境。」 「改變?」林萍搖搖頭,「那可不是一句話的事。」 「阿傑的意思,付多少代價也要做。」 「為我這樣一個人,值嗎?」 「當然值。」江薇說,「你是阿傑的朋友,你在她困難的時候幫助過她。」 林萍淒然一笑,這一笑傾盡了酸甜苦辣,傾盡了無奈、滿足和萬念俱灰,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可以體會。千言萬語,千頭萬緒,她講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阿傑,真夠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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