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豆豆 > 背叛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
「謝謝。」方子雲自己點一支煙,說,「其實,在借錢之前我一直有自殺的念頭。我敢肯定,宋一坤瞭解我的心態,他只是照顧一個男人的面子不說而已,因為這種心態不是別人勸兩句就可以解決的。我想,我應該屬於那種有妄想症的人,我想成為大藝術家、大詩人,受人尊敬,被人崇拜。但是我生錯了年代,這個時代既不需要詩,也不需要詩人,只需要金錢。我是這個時代多餘的人,我應該屬於古樸的時代。作為詩人,詩的高貴與精深、詩的窘迫與尷尬,也只有詩人能體會。」 「但是,我不甘心。」方子雲接著說,「我思索了很久,還是決定最後掙扎一下,也許我能成為命運的征服者,成為英雄,用我掙來的錢為詩歌的生存輸血。於是,我借錢了。說到借錢,我首先想到的是失敗。我早就打定主意了,既然事業上沒有前途,如果經商再失敗了,我就只能以死解脫,我會在遺囑裡寫明,我的四本尚待出版的詩集共計五百多首詩,連同我的有關詩歌方面的文稿,全部歸屬宋一坤所有,以此作為我對他的一點報答和補償。這是我惟一能做到的。」 「四本詩集能值十五萬元嗎?」檢察官平靜地問,「你剛才不是說,詩歌一文不值了嗎?」 「這就是我無能、無奈或者無賴的一面,如果你一定要從商人的角度理解的話。」方子雲有種被嘲諷的感覺,並不掩飾自己的慍怒,說:「關於四本詩集的商業價值,如果我死了,可能情形就不一樣了,但我必須是已經死了,自殺了。我自信自己在社會上,至少在文學界多少還有一點知名度,其實劉東陽讓我搞廣告。推銷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如果我死了,文學圈子多少會泛起一點漣漪,這時候詩集的商業價值有一個新聞效應的作用。說到五百多首詩的藝術價值,我認為決不是十五萬元可以衡量的。否則的話,我這個人的一生就太悲慘了。」 檢察官說:「既然宋一坤願意幫助你,你為什麼不把錢直接用在出版詩集上,而捨近求遠繞一個圈子呢?」 「恕我直言,以你的職業所標誌的學識,我對你剛才所提出的問題感到失望。」方子雲搖搖頭說:「靠別人輸血活命與靠別人幫助你建立造血功能活命,你認為能一樣嗎?也許借錢兩個字對於我,本身就是一塊遮羞布,一張薄薄的紙而已,但是這張薄薄的紙卻可以支撐我的自尊,我可以接受幫助卻不能接受施捨,我想到的是體面地借錢。掙錢、還錢,至少我還想到了用最後的方式補償別人。」 檢察官冷不丁地問道:「對於你主持研究的這個項目,宋一坤給予了怎樣的評價?」 方子雲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檢察官:「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檢察官只得將原話重複了一遍。 「這個問題不成立。」方子雲說,「宋一坤對這個項目幾乎一無所知,怎麼可能去評價呢?」 「你說他幾乎一無所知,就是說他還是知道一點了?」檢察官追問。 方子雲說:「借錢總得有個理由,我當然要向他介紹我的設想。但是他對我的介紹不感興趣,只是對我說,你不是一個輕易就肯伸手向別人借錢的人,只要你自己看准了,就幹一次試試。」 檢察官問:「你第二次向宋一坤借錢是在什麼時間?都談了什麼?」 方子雲答道:「經二次借錢的事是我向他打電話提出來的,因為我從報紙上看到他的未婚妻文稿競價賣了八十多萬元,知道他有錢。具體時間我記不清了,大概是在去年十月份,他說要去上海,路過江州。在江州見面後我才知道,他去上海原來也是為了借錢,為他的未婚妻籌集出國資金。當時我很不好意思,但是五萬元對於他畢竟沒什麼大影響。我們在機場見面後他把錢交給我,隨即送我去長途車站了,他得抓緊時間買火車票。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大約半個小時左右,談了一點中國的文化市場和文學發展方向之類的問題,因為他只對這些感興趣。」 「你們一共見過幾次面?」檢察官問。 「那要看從什麼時間算起了。」方子雲說,「他在江州報社工作的時候我們經常走動,他到上海以後我們之間就沒有見過面只有書信交往。他從上海回來後,除了在玉南的那次見面之外最後一次是在江州他交給我五萬元借款的時候。總之,兩次都是借錢。」 「那麼,」檢察官說,「請你談談宋一坤和他未婚妻的情況,夏英傑也是你的同事嘛。」 「這與本案有關嗎?」方子雲說,「你的提問我越聽越不對味兒,你是查案子還是查別人的私生活?」 「你不必介意。」檢察官說,「凡是與你有關係的人我們都要調查,例行公事。」 無奈,方子雲將自己如何委託夏英傑去探望宋一坤,夏英傑與宋一坤如何認識、發展,從頭到尾如實講了一遍。整個故事,只有一處做了改動,那就是宋一坤的一句原話:子雲這個人哪,入佛門六根不淨,進商界狼性不足。這句話被改成了:如果我能幫子雲,我會盡力的。 最後,方子雲說:「我認為,促使夏英傑瞭解宋一坤並且選擇他的人,正是宋一坤的前妻自己,如果鄧文英不去多心的話,如果她不是廳長的女兒,如果她不是留學法國,如果她不是北京夢妮奧時裝公司副總經理的話,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檢察官問:「你仔細想一下,你周圍的人,誰有可能瞭解你這個產品的工藝過程?」 方子雲想了一會兒,說:「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四個人詳細瞭解工藝過程,三位我聘請的研究人員,第四個人就是劉東陽,他看過所有的資料,包括錄影、圖片和檔。另外,因為實驗室是租用農機修造廠的房子,所以廠裡的人也有可能瞭解一些情況。如果還有的話,那就是產品的技術鑒定部門,我曾向他們提供過所有資料。」 「在你與劉東陽的接觸中,你發現過不正常的情況沒有?哪怕任何一個細微的小節?」 「說實話,我根本沒有注意過,更沒有懷疑過他。如果我感覺到這個人不可靠,我是不會與他合作的。其實,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他真是騙子。」 「那麼,你根據什麼感覺他可靠?」 「我查看過他的身份證和名片,他舉止很有修養,待人和氣,不吹牛,不講大話,一看就是好人,誰也不會認為他是騙子。」 檢察官說:「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現在是一種什麼心情呢?或者說你在想什麼?」 「不知道,我說不上來,就是難受。渾身沒力氣,胸口堵得慌,心裡不是滋味。」方子雲說,「如果這是一場騙局,那我是什麼?一方面是嫌疑犯,另一方面是受騙的傻瓜,智商低下。依我過去的那點小名氣,這次一下子有新聞了,真的要出大名了,丟人哪!我在想,莫非老天真的容不下我?」 「可以理解。」檢察官同情地點點頭,問,「劉東陽的詐騙行為對你在經濟上有什麼影響?」 「這不明擺著嘛,公司的大好形勢斷送了,盈利、分紅都成了泡影。」方子雲答道,「現在,我的命運就拴在這個產品的專利權上了。我對法律懂得不多,不知道我這種情況應該承擔什麼責任,誰讓我是股東,是副經理呢?聽天由命吧。如果我不用去當劉東陽的替罪羊,如果法律部門不用我的專利權去補償劉東陽造成的損失,如果產品的專利權還能屬於我,那麼我還能有一線希望。否則,我沒有機會了。」 他們的對話每一字,每一句都被監聽、錄音。 檢察官的談話是經過精心準備的,對各種可能性都做了充分估計,他的語言看似平淡,卻處處暗藏鋒芒。而方子雲的談話是在突如奇來的條件下進行的,沒有時間準備,不可能虛構一個完整的體系,他的語言雖然書生氣較濃,但可信度高。 其實,在這次正面談話之前,檢察機關已經在玉南、安省以及方子雲曾活動過的幾個城市對他進行了大量而周密的調查,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方子雲參與了劉東陽的詐騙陰謀,調查結果基本肯定了他是清白的,是受害者之一。這次談話,檢察官只能採取這樣的方式,這是一次明知沒有希望而又必須為之的程式。 談話進行到這個程度,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話題了。但是檢察官仍不肯放棄努力,說道: 「這次受害的農民有八十多個,他們之中,被騙金額最少的是六萬元,最多的是十二萬元,而這些受害者絕大多數來自邊遠貧困地區,他們的錢,有的是村裡各家各戶湊起來的,有的是學校向學生家長集資的,有的是向親戚朋友四處借來的。電視曝光後,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被騙的真相,後果會怎麼樣呢?可以想像他們會瘋了、會絕望、會痛不欲生,接著就是逼債。毆鬥、自殺之類,失去理智的農民什麼事都可能幹出來。」 「你想暗示我什麼?你的話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方子雲直言不諱地說,「好像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責任,是我喪盡天良。這個世界每天都有災難發生,波黑在進行戰爭,非洲難民如潮,還有車禍、火災、兇殺、搶劫,難道都是我的責任?我也同情受騙的農民,我心裡也難過,我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是我能怎麼樣呢?如果你們認為我也有罪,殺頭、坐牢都可以,我無話可說。在中國,連將軍、部長甚至國家主席都可以冤死,我一介草民又算什麼呢?」 「你理解錯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事情的嚴重性,沒有別的意思。」檢察官淡淡一笑,說:「明天你和我們一起回安省,我們還需要向你瞭解情況,你也需要回去處理一下公司方面的事務。希望你不要背思想包袱,也不要有其它的消極念頭,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一切都是能搞清楚的。」 方子雲說:「我聽從你們的安排。」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