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如果蝸牛有愛情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這個項目據說是集團戰略性課題,由秦總的助理直接負責。有時候忙得晚了,總助也會直接吩咐林清岩做一些事——譬如去給秦總送文件,譬如給秦總泡咖啡,譬如開車送秦總去商場購物。一來二去,林清岩跟秦總也熟了,他見到她在商場的殺伐果斷,也見到她深夜應酬官員之後的隻身疲憊和落寞。漸漸的,他心裡對這位女強人充滿了敬仰。

  事情挑明是在兩個月後。那天是助理開車,他陪秦總到商務部參加一個酒會,這也是他接觸商場人脈的機會,倍加珍惜。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秦總喝了些酒,上車後就昏昏沉沉。他本來要坐副駕,助理說:「你在後面照顧秦總。」

  林清岩不疑有他,坐在秦姝華身旁,細心妥帖的給她倒水、遞毛巾,又蓋上塊薄毯。秦姝華似是半醉,抬起眼看了看他,嘴角有笑意。

  拐彎的時候,秦姝華身子一歪,林清岩連忙伸手去扶,她就倒在他肩膀上。

  她閉著眼,呼吸均勻,一動不動。林清岩的身體有些僵硬,但無論是情理還是禮節,他此刻都不好推開她,只能坐得筆直,雙手都搭在椅背上,避免觸碰她的身體。

  四十歲的女人,身體依然是柔軟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她的臉更是靠在他的肩膀,隔著薄薄的襯衣,似乎不太舒服,輕輕蹭了蹭。

  車內安靜了數分鐘,前排的助理就像什麼都沒看到。林清岩如坐針氈,到底還是開口了:「秦總?秦總?」

  秦姝華慢慢的抬起臉,額頭、臉頰、嘴唇,輕擦過他年輕而富有熱力的脖子和下巴,靜靜的望著他。

  林清岩心頭如同一道雪白的閃電,瞬間照亮所有。

  這時,秦姝華已經閉上了眼等待,嘴唇離他不到一釐米。而與強烈的滯澀困悶感同時湧上心頭的,竟然是一個清晰的念頭——他不能拒絕,他只能吻下去。

  車內如此安靜,林清岩心中卻如同驚濤駭浪,幾乎是微微顫抖著,低下了頭。察覺到他的動作,秦姝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唇送了上來。

  林清岩第一次吻人,沒有半點感覺,只有濕濕滑滑的舌頭纏繞在一起,秦姝華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與此同時,他還感覺到身體某處開始腫脹發硬。這反應令他一個激靈,被忽略壓抑的恥辱感,瞬間排山倒海。他想要一把推開秦姝華,可實際動作,不過是偏頭移開了唇。四目凝視,他看著秦姝華眼角的細紋,噁心感終於一陣陣往上冒。

  他忍著,忍著不吐。秦姝華卻沒察覺,以為他是害羞緊張,繼續將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聲說:「清岩,我很高興。」

  終於到了秦總的別墅,他和助理扶秦總下車。助理說:「小林,你送秦總上去。」

  他卻幾乎是觸電般鬆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我明天早上還有事,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姝華沒說話,助理剛想再開口,就聽他說:「秦總晚安,總助晚安,我先走了。」他轉身就走,身後立刻傳來助理略帶不悅的聲音:「你這是……」但他沒有說完,也許是被秦姝華制止了。林清岩越走越快,也不管身後人是否一直看著自己,很快就逃離了別墅。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朝公司遞交了辭職信,同時請病假不再去上班。三天之後,助理打來電話,他沒接,直接掛斷;過了一會兒,秦姝華親自來了電話,他還是沒接,直接掛斷關機。

  幾天後,辭職手續辦下來了,秦姝華和助理都沒有再露面。

  多年之後,林清岩再回想起這件事,明白很可能是自己過激的反應,才令秦姝華動怒,採取後來的鐵腕手段對付他。如果當時他處理得好一點,也許秦姝華會放過他。

  當然,也許不會。

  只是當時的他太過恥辱了,完全不想面對秦姝華。不僅是因為她利用職權之便,對他覬覦;最主要的,是他竟然利慾薰心的吻了她。

  ……

  這個時候,林清岩以為,這事就算完了。

  直到他連續到數家投資公司求職,明明筆試面試表現極好,卻都被拒絕,才感覺事情不對勁。後來也有人漏了風聲給他:「你幹嘛得罪秦氏?他們已經給話了,要封殺你。」

  封殺?對於一個畢業不到半年的男孩來說,這個詞何其隆重其事。但事實是,堂堂秦總,想要在這個行業裡封殺個菜鳥,當真是舉手之勞。

  林清岩被逼到不行,只能去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求職。可他學的是數學,能幹什麼?文員?領一份極其微薄的薪水,跟一幫極其平庸的同事在一起工作。而公司老闆連一張複印紙,都要跟員工算清楚。

  可就算這樣的工作,也幹不長久。他明明是幹得最好的,莫名其妙就被炒掉。旁人對此諱莫如深,而他也只能沉默。

  幾個月後,他終於被逼到了絕路。四年助學貸款還要還,而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他餓了整整三天,在街上晃蕩。而秦總的人,大約是覺得火候到了,越發明目張膽,開著車,隔著幾步的距離跟著。

  他硬著口氣,一家家餐廳找,當服務生,他們就在外頭守著,餐廳老闆看這架勢,根本不敢用。

  傍晚的時候,終於有家餐館肯用他。他在熱氣熏天人聲鼎沸的小餐館裡,來來回回跑了整個晚上,連什麼時候暈倒在地上,都不知道。

  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非常柔軟的大床上,身上已經換了乾淨舒服的衣物。這是個非常豪華的房間,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

  床邊擺著一盤食物,他爬起來,狼吞虎嚥。

  夜風吹動白色紗簾,秦姝華就坐在簾子後,靜靜的,溫和的看著他。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後,秦姝華輕聲嘆息:「你這又是何必?清岩,我能幫你實現夢想,我能改變你的人生。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林清岩番外(下)蜜清桃成熟時

  十年一覺如夢醒。再回頭,林清岩已經三十二歲,秦姝華五十四歲。

  香港的天是很藍的,每天早上醒來,林清岩會穿著黑色睡袍,站在觀景陽臺上,看著日出寂靜無聲。而這個時候,秦姝華或是依靠在他懷裡,或是從背後望著他高大修長的身軀,微笑不語。

  這些年,從外人看,林清岩活得非常好。連他自己,都一度這麼認為。

  秦氏集團董事長的義子,從管理一家小投資公司,到掌管秦氏的半壁江山。旁人都恭維:「林總簡直就像秦總的親生兒子,連做生意都同樣精明有氣魄。」像,當然像。他是秦姝華手把手教出來的,無論做人、做生意還是做愛。

  他也有了很多錢。秦姝華給的零花、身為高管的年薪、自己投資賺回的錢……雖然與秦姝華的資產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但也足夠他花幾輩子了。他還給曾經的女班主任打過去一筆錢,她驚喜之餘堅決不要,林清岩硬是給了。

  他每天健身、參加酒會、舞會、高爾夫協會,活得像個真正的上流人士。

  甚至連秦姝華也許都是真心喜歡他的——她一直沒有其他男人,很多時候,兩人像真正的情侶呆在一起。

  只是每當午夜夢回,看著身旁秦姝華頭髮中新生的銀絲;看著她每年花費鉅資維持的、光滑白皙得就像假人的臉;還有華麗衣衫之下,鬆弛的、零星散落老人斑的皮膚……滿室令人窒息的腐朽感迎面而來,而他沉沒其中,再好的未來,都會死去。

  有一次回國,他從金礦弄了很多氰化鉀。據說這是種令人完全沒有痛苦的毒藥。他想終有一天,不是秦姝華死,就是他死。無論是誰,都應該死得平靜而快樂。

  然而他第一次殺的,卻是個完全不相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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