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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眾將看到自家王爺與流潯陣中沖出的一人勾肩搭背,都是震驚萬分。再趁著夜色看清那人容貌,竟是失蹤多日的大將軍步千洐,又聽他自稱楚千洐,更是不解。待看到蠻族大軍竟似聽他號令,與流潯作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楚千洐才沒空管這些瑣碎,拉著慕容湛走到河岸邊,兩人一同駐足觀看戰勢,楚千洐亦細細將這些日子遭遇、楚餘心的存在,道與慕容湛。只聽得他暗暗稱奇,待聽到楚餘心這些年的遭遇,卻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楚餘心沒死,大哥多了位至親,而皇兄所犯的錯,亦少了幾分;憂的是楚餘心造此大難,實在令他痛心不忍。

  一個時辰後,蠻軍大獲全勝。

  火把點亮了對岸,流潯折損三千,俘虜七千,無人逃脫。這正是楚千洐要的結果,不由得喜出望外,將慕容湛的手一拉:「走,帶你去見我父親。月兒正陪著他。」

  慕容湛聽到月兒兩字,心尖微顫。其實見楚千洐神色無異,他也推向破月應該平安無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她……沒有被旁人欺侮吧?」

  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問得如此直白,已是非常少見的事了。楚千洐腳步一頓,目光溫和的看著他:「放心,她一直跟著我爹,安然無恙。」

  慕容湛臉上慢慢浮現微笑,楚千洐拍拍他的肩,兩人對視一笑,翻身上馬,直入蠻軍陣中。身後諸將見狀大驚,終是不放心。可慕容湛只丟下句讓他們去清理打掃戰場,人就已行得遠了。

  看著前方熱鬧的戰場,破月身處沉寂無比的蠻族中軍,激動不已。

  但她沒忘了自己的責任——看守、陪伴公公,一旦他有異樣,立刻通知楚千洐。

  好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始終矗立不動,威嚴沉默得像具雕塑。在楚千洐朝蠻族下達進攻命令時,在他策馬入胥軍陣中時,楚餘心一直保持穩定的情緒的神態。

  這不能不說是很大的進步。數十日前,看到他接到圍剿慕容湛的命令,只叫夫妻倆愁白了頭。好在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楚餘心已經對他們有了感情和信任感——他不會說,但是會在一些細微的動作裡表現出來,要扭轉他的行為並非全無可能。破月仔細分析了過後,對楚千洐說:「雖然不知道流潯人到底對公公做了什麼,但有三點可以肯定:一是他行軍打仗的能力依然保留,說明他的智力並不低;二是他失去記憶、性情大變、反應遲緩,我懷疑他可能受過強烈的精神刺激,加之常年服用毒藥,才會如此;三是他對流潯人惟命是從,很可能是在毒藥作用下,流潯人幫他建立了一些新的……怎麼說呢,條件反射……」

  當時楚千洐怪異的看她一眼:「你怎麼會懂這些?」

  破月理直氣壯:「顏樸淙教的。」

  楚千洐頓時釋然,但也有些醋意,談話被打斷,他狠狠親了她一會兒,才讓她繼續。

  「所以……」破月說,「我們需要推翻他腦子裡已經有的一些東西。」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腦子壞掉的楚余心像孩子,更像動物。起初楚千洐對他說要打流潯兵,他默默的聽著,第二日照樣帶著蠻族見到胥兵就殺,見到流潯人則不會冒犯。後來破月靈機一動,想起那日,他為了自己,殺了流潯士兵。

  於是夫妻倆專程在他面前演了場戲。那日傍晚,破月帶楚余心到營中遛彎,回來時,恰好看到一個流潯士兵舉刀要「殺」楚千洐。楚餘心當時就發了飆,一掌把流潯士兵拍成了血泥。

  之後如法炮製,接連讓楚餘心殺了「想要輕薄」破月的流潯監軍,楚千洐又當著楚餘心的面,將蠻族軍中的千余流潯士兵,全部集中到營中,就地正法。

  當時不光楚餘心看到了,全軍蠻人也都看到了。氣氛沉寂而壓抑,而楚千洐在砍下最後一個流潯士兵的腦袋後,提著刀走到楚餘心面前跪下。

  「爹。幫我殺流潯人。」

  就這麼一句話,就這麼殘忍、決絕、無法挽回的一幕,楚餘心真的改變了。他從地上扶起楚千洐,點了點頭。

  這支十萬人的大軍,是蠻族精銳。另有十萬蠻人,在君和境內與唐卿作戰。軍中本就有六萬餘人,是當日楚餘心北伐殘部,抑或其後人。大多是二十至四十歲的壯年。其餘三萬余人是白澤森裡土著蠻人。他們雖受流潯訓練,但已習慣唯楚餘心馬首是瞻。在楚餘心發出攻打流潯人的號令、又斬殺了兩千不服軍令的蠻人後,其餘所有人都安分下來——他們或許被毒藥麻痹得完全不怕死,但是他們習慣服從強者。

  而破月這晚旁觀了父子倆下令屠殺數千人後,雖高興於他們控制了這支大軍,卻也心有餘悸。她一直都知道,在必要的時候,楚千洐可以比誰都兇殘,比誰心腸都硬。

  好在,他是愛她的。

  想到這裡,她重新看向前方策馬而來的兩人,柔聲對楚餘心道:「爹,千洐和他的兄弟來了。」

  待兩人走近,楚千洐拉著慕容湛到了楚餘心面前。慕容迎面拜倒,楚余心卻全無反應,只拍了拍楚千洐的肩頭,繼續僵立不動。楚千洐關切的問:「爹,你無恙吧?」楚餘心不吭聲。

  他父子倆親近,破月便砍向慕容湛。只瞧了一眼,便讓她心頭微微有點難受。

  那是怎樣的目光啊,安靜、悲傷,卻又喜悅,清澈的眸亮過頭頂的月色。

  破月微笑朝他點頭,他眸中暗湧的神色立刻褪去,重回溫暖的平和。

  「你們都安然無恙,這……實在是太好了。」他低聲說,甚至還有點不流利。破月笑著說:「嗯。都會很好的。」她已經知道了慕容充被殺的消息,頓了頓又問:「小容,你……是不是要當皇帝了?」

  慕容湛一怔,旋即苦笑不語。破月望著他:「其實我不想你當皇帝,太累。」慕容湛點頭:「我如何做得好……」

  「你會是個好皇帝。」破月打斷他的話。

  慕容湛眸色一震,緊盯著她,沉默不語。

  楚千洐聽著兩人對話,此刻也有些動容,走過來握緊破月的手,對慕容湛道:「皇帝也好,平頭百姓也好。小容,你想走什麼路,我們都會陪你走下去。」

  慕容深深望著他二人,目光不著痕跡的滑過他們期待的容顏,滑過他們交握的雙手。一種溫暖的疼痛,隱隱侵襲他的心口。只是那溫暖太寬廣,無所不在,將那份疼痛溫柔而親昵的包裹,變得似有似無,變得無足輕重。

  沉默許久後,他點點頭,露出大雪初霽般的笑容。

  「我是……父皇的兒子,慕容氏唯一的血脈。我會……做個好皇帝。」

  ***

  半月後,慕容湛返回帝京登基,年號「永平」。大胥舉國沸騰,百官朝拜,萬軍歸心。步千洐為元帥,都督天下兵馬。他集結各地軍隊,在一個月內,迅速蕩平大胥境內流潯軍隊,隨即提兵北上。

  而蠻族大軍在北部邊境與他合兵,全軍共計三十萬人,踏過青侖沙漠,直赴君和。

  七月是大胥最炎熱的月份,卻是君和最好的時節。雖然熱,但空氣溫濕、日光明媚、樹綠花開,仿佛天下最美好的景色,都盛開在君和。

  唐卿便在這最好的時節裡,全身肌肉麻痹、經脈失覺,徹底臥床不起。

  流潯的入侵,已經有半年了。在這半年裡,他失去了很多城池,但他正一點點奪回來。戰爭的漫長和僵持,讓所有人開始喪失信心。而唐卿卻看得透徹,局勢正在改變。敵人攻打下一個城池,需要的時間更長了;而他們原本源源不斷的兵力,似乎也變得枯竭,不再增加;而自己這邊,士兵們似乎已經熟悉了與蠻人的作戰,不再盲目懼怕,唐氏的軍隊,又恢復了以往的自信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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