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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未料皇子們在軍中的勢力滲透已這麼深,顯赫軍功,也比不過皇子的一句話。這令他頗為抑鬱。且經過這次事件後,雖容湛說要救他出去,但方才言語之意中,也對他的前途頗為憂心。所以他才會問破月,自己不當將軍好不好。

  現下聽她全不以為意,反而贊同做個普通百姓。他不由得有些歡喜,心想她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尋常女子只盼著……只盼著相好之人飛黃騰達吧?

  可想到離開軍營,他心頭又有些悵然,嘆息道:「我自小便想做大將軍;學習武藝,我比其他孩童都快;讀兵法,大夥兒都覺得無味,只有我歡喜得不得了。」

  他雖語氣溫和,破月卻聽出他的不甘,知他雖心生退意,可要他這麼個放蕩不羈的性子,真去耕地種田,只怕會抑鬱一世。

  「先出去再說。」破月微笑著換個話題。

  步千洐點頭,望著她略帶疲憊的容顏,心生愧疚。忽的脫口而出道:「你跟容湛走吧。」

  破月一驚,她當然聽出這個「走」是什麼意思,不由得啞口無言。

  步千洐話一出口,才察覺這念頭已在心中萌動許久——他從來自負才藝過人,心想終有一日成了大將軍,必要手刃顏樸淙,替破月出氣,替死去的朋友們報仇。可這次自己差點死了,還要靠容湛拼死來救。況且他今後仕途未蔔,很可能從此貶謫不再啟用,破月跟著他,豈不是受苦?

  「這世上若有人能護住你自由一世,只有小容。」他緩緩道。

  話出口時,卻覺得心底某處鈍鈍的痛。但思及大丈夫在世,豈能只顧自己貪念,置心上人于險境?方才他二人步入地牢,倒是郎才女貌,極為登對。容湛生性忠厚地位顯赫,破月若跟著他,必定一世無憂。且小容似乎一直對破月照顧有加。

  每一條理由都是理所當然,可他胸口卻堵得難受,面上卻越發輕鬆淡然:「……聽我的,就這麼定了!」

  可破月卻發火了。

  「步千洐,你的腦子才被馬踢了被門夾了吧」她瞪大眼睛,「你是我什麼人,我的事要由你定了?」

  步千洐心頭一震,想:是啊,我是她什麼人?可面上卻在笑:「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

  破月見他笑容輕飄飄的,便知他言不由衷。又瞧著他此刻實在狼狽,思及他近日天大的冤屈和受的苦楚,心中的氣忽的消了大半。

  她的語氣緩和幾分:「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步千洐一怔,可見她不肯跟容湛,心頭又是一松。

  破月斜他一眼道:「我要真的嫁了容湛,以什麼身份?顏破月已經死了,我若只是個校尉,嫁給他肯定只能做側妃啊侍妾啊,地位很低的。將來皇帝還要給他指個正妃,我豈不是被欺負死?」

  步千洐搖頭:「小容不會。」

  破月往他身旁挪了挪:「那你就不知道了,一如侯門深似海啊,當今皇帝英明神武,哪裡由得小容?到時候跟很多女子搶來搶去,宅鬥宮鬥累死累活,日日下藥下絆子栽贓嫁禍,搞不好我鬥輸了死無全屍。你怎麼對得起我?」

  步千洐聽她說得誇張,不由的好笑。可他也聽說過大戶人家的齷齪,倒也是被她說動了幾分。最後聽她說——你怎麼對得起我,不由得心神一蕩,只覺得她的嗔怪卻令自己極為舒服受用。

  「所以呢,我這輩子肯定是要歸隱田園的。」破月眉目含笑,眼神明亮,「做一隻閑雲野鶴,顏樸淙他還能把大胥每一座山都刨了?」

  步千洐見她如此豁達,心中竟有些汗顏。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她一個女子,被親生父親迫害,胸襟尚且如此,你受了小小挫折,豈能就此頹唐?你既然中意她,一心想要護住她,自是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兒,不懼一時挫敗,奮發圖強,為她撐起一片天!

  想到這裡,他胸中陰霾盡散,望著她纖弱清妖的容顏,不由得有些意搖神馳,柔聲道:「好月兒,是我失言了。對不住!」

  破月聽他喊得親昵,心頭微顫,茫然的想,他叫我月兒,雖然這昵稱很俗,可他叫我月兒!

  原本被他強吻之後,她心亂如草,只想找到答案。

  她不知道步千洐吻她是否一時衝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對他動了心。

  她以前也暗戀過別的男孩子,那又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她記得很清晰。可她對步千洐的感覺是不同的——從第一次遇到,她就對那雙黑眸印象很深,總是時常想起,但要說一見傾心,似乎也沒有。

  待到了他的軍營後,兩人漸漸抹去間隙,朝夕相處同甘共苦,她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快活。他不拘小節,她亦大大咧咧,將軍不像將軍,親兵不像親兵。那感覺,就像是特別合得來的朋友。不過在他無意間摟她抱她的時候,她卻不能像對待普通男性朋友那樣釋然……似乎,她也有些欣喜,有些緊張,有些期盼。

  後來他看到了她的真容,反而幾天都不太理她,她心中不能說不失落。等他真的吻了她,她整個人似乎都要酥了。那個吻,跟顏樸淙的吻完全不同。顏樸淙只令她害怕、抗拒;可他的吻,那麼生澀那麼粗魯,卻那麼……令人心悸。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的嘴。此刻那薄唇正埋在繚亂的鬍子裡,完全不是她喜歡的模樣。

  未料步千洐見她走神,盯著她嫣紅的唇,也想起了那個吻。眼見她朝自己臉上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竟都有幾分做賊心虛的狹促,同時別過臉去。

  「我去找容湛了。」她起身,「你保重。」

  「嗯。」他慢慢的、意有所指的道,「待我脫身了,再找你……好好說話。」

  極普通的話,卻說得破月面上燥熱,匆匆一點頭,再有些不舍的望他一眼,快步走了。

  ***

  這晚,破月便宿在外間。第二日一早,破月起床時,慕容湛卻還沒醒——他多日未曾闔眼,昨夜見到步千洐完好無缺,又是心情激蕩精疲力竭,此時睡得極沉。

  破月一推開門,便見一眾丫鬟端著各色事物,似在門口等了多時。她在外間用了早點梳洗完畢,卻有丫鬟奉上幾套華麗的女裝。

  破月畢竟是女孩心性,看見這幾套衣物俏麗而不失素雅,不由得心動,便挑了套換上。卻聽一領頭的丫鬟笑道:「果真是很襯姑娘!這衣衫還是二殿下親自挑的呢,殿下說小嬸嬸……姑娘姿容出眾,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誠王殿下必定更加喜愛。」

  破月過了半瞬,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誠王是慕容湛。

  誠王誠王,她心知昨日自己跟容湛同宿一屋,必定讓所有人誤會了。可這也是沒辦法,連容湛都覺得必要——否則半夜被顏樸淙擄走怎麼辦?有他坐鎮,顏樸淙才一直沒出現吧。

  她淡笑不語,心想他日容湛回京,我跟步千洐走了,自不懼旁人的誤會。

  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破月可不敢瞎逛,老老實實坐在外間,望著滿床的衣物首飾,不由得發愁——都是兩位皇子派人送來的,可她往哪兒擱啊?

  正拿起些珠玉無聊的把玩,忽聽內間有人清咳一聲,腳步聲漸近。她忙起身回頭,便見慕容湛站在七八步遠的地方。他已自己穿好外袍,墨色長髮披落肩頭,俊白的面目清秀如畫,湛湛生輝。

  「好些了嗎?」她忙走過去,關切的問。

  慕容湛似乎猛的驚醒,別過臉去,雪白的耳根泛紅:「好、好多了。」

  「我幫你叫丫鬟過來服侍?」破月瞧他臉色暈紅,心想他莫是有些發燒了。

  慕容湛卻搖頭:「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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