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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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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用力地抱緊了我,我不知道她原來有那麼大的力氣。「王八蛋。」黑暗中她的咬牙切齒更顯生動,「你現在痛快了,你開心了,你滿意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她突然無力地笑了笑,「他總算是為自己做了一件事情,可是,他怎麼這麼笨啊。」「姐,我覺得,是我的錯。」我仰起臉,習慣性地去尋找她那雙找不到的眼睛。 「別說傻話。」 「真的,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就是在昭昭……」我閉上眼睛,用眼前的黑暗把自己更徹底地溶解在黑暗之中,「昭昭最後那幾天,你懂我的意思的,有一次,我去找她,我看見陳醫生在那兒。你想既然昭昭都已經出院了,陳醫生為什麼會出現在病人住的地方呢……我跟你說過的,昭昭她是真的喜歡陳醫生,因為陳醫生救過她……」 「然後呢?」我知道她已經失去了聽下去的耐心。 「然後我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哥哥。我原本打算不說的可是我還是說了,我是在最後的那天說的,在我們倆趕著去醫院給昭昭交錢的路上……緊跟著,昭昭就死了。」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姐,是不是我的錯?是不是如果我不告訴哥哥這件事,也許他就不會那麼做了?他會那麼恨陳醫生,除了因為他沒有及時救昭昭,會不會還因為……他覺得昭昭被欺負了?姐,你說會不會呢。」 她驟然坐起來的時候帶出來一陣風:「你看見他們倆在床上了嗎?」 「姐!」 「你說呀,你看見了沒有?你有沒有證據?」 「我只是看見陳醫生在那兒,我……」 「我沒有那麼說,我只是說——」我緊緊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離她的聲音遠一點。 她給了我一個耳光,清脆地落在我沒能埋進枕頭的半邊臉上。可是那個瞬間,我只是微弱地對自己笑了笑,她打我,養成習慣了吧。「姐,那你呢?」我低聲說,「那個時候,要不是你跟哥哥說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你覺得他還會這麼做麼?」 「胡扯些什麼,那有什麼關係?」她的聲音也沒有了慣常的惱怒。 「有關係,如果你沒告訴他那件事,如果他不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其實和我們家沒有關係,他心裡就不會那麼孤單,就不會那麼喜歡昭昭,他就是太喜歡昭昭了所以才會……」 姐姐靜靜地說:「夠了。」 她重新躺了回來,緊緊地挨著我,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摟住了我的腦袋擱在她胸口。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知道她哭了,不過我沒有,我閉上眼睛,我知道我得從現在開始習慣另一種生活,新生活的內容包括:即使在黑暗中順從地閉上眼睛也等不來睡眠,像個沒有脾氣的母親那樣縱容著腦袋裡面的手機不斷振動,允許自己暫時忘記哥哥的命運並且騙自己就算他被押上刑場我也並沒有失去他,然後讓「負罪感」像睡眠那樣就這麼突然之間缺席並且習慣大腦深處那種乾枯的焦渴。 當然,還包括,再也不相信,明天會更好。 第八個沒有睡著的清晨,我終於被姐姐強行拖去了醫院。她當然不可能選擇醫學院附屬醫院,她幾乎把我帶到了整個龍城的另一端。我們倆像童年時躲避奶奶家廚房裡滾燙的熱湯鍋一樣,躲避著通往案發現場的路徑。在中途她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我差點就要吐在她車裡了。她一邊拍著我的脊背,一邊說:「你很小的時候,也暈過車,可能你都不記得了。」 這個早晨的陽光很好,我對著陽光用力伸展了五指,發現它們有些微的麻痹。我咬著嘴唇企圖平息五臟六腑間的風暴,突然覺得,我似乎忘記了一件什麼事情。 「姐,今天幾號?」我問。 「鬼知道。」她戴著碩大的墨鏡,我看不見她眼睛裡那嘲弄的冷笑,「怎麼啦?」 「我就是想起來,學校應該是已經開學了,可我還沒回去。不過,也沒什麼的。」 那個女醫生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她很溫和地對我笑。我也驚慌地對她笑笑,帶著討好。她問:「最沂偶蔔什麼事情了嗎?或者,壓力大?」 那個女醫生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她很溫和地對我笑。我也驚慌地對她笑笑,帶著討好。她問:「最近遇上什麼事情了嗎?或者,壓力大?」姐姐代替我回答:「家裡是出了事情。」——「事情」,真是一個絕妙的好詞。可以輕鬆地把殺人案指代過去,並且不算撒謊。 服過藥之後要觀察,能睡著就算了,要是還睡不著,並且睡眠障礙超過兩周,就一定得再回來。「我很想知道,哥哥現在,能不能睡著—他現在沒有家裡那麼舒服的床。是的,眼下睡眠也許是小事情,因為他已經毀了他自己的人生。可是現在我只在乎一件事,就是我要他活著。跟這個比起來,人生被毀掉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哥哥,不管怎麼樣,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按時睡著。不要像我這麼狼狽。睡夢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普通人眼前的那片黑暗,跟犯人眼前的那片比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質地。所以你要好好睡覺,但是,別做夢就好了。不要夢到我們。尤其不要在夢到我們的時候錯覺什麼都沒有發生—否則你醒來的時候會很難過的。 我不敢想念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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