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笛安 > 芙蓉如面柳如眉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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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至沉默了大約十秒鐘,然後沒有表情看了一眼窗外,轉過臉,似乎是懶得再問「為什麼」這種庸俗的問題了:「羅凱,我想起來婷婷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那個跟我一起去過你家的女員警,記得吧?她跟我說:正因為你有的是經驗,所以你不相信例外。我說不對,因為你經歷的多了以後,所有的例外都有可能變成經驗。可是現在,羅凱,」徐至看著孩子的眼睛,「這句話我收回。因為自從接上這個案子之後,我認識了夏芳然,陸羽平,你,還有小洛。」說著他笑了,一種溫暖的東西在他的眼神裡流動,「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不過是個很簡單的情殺案,後來查著查著,我又覺得它很複雜,至少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但是最終它其實還是個非常簡單的案子,我會覺得它複雜是因為你們,你們幾個就是我的『例外』。」 「你說什麼呢?」羅凱很困惑,「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呀?」 手機的聲音尖利地響起。那一端的婷婷像是剛剛奔跑過,喘著粗氣:「你在哪兒?趙小雪現在在我們這兒,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你趕緊過來吧。」 「誰呀?」羅凱瞪大了眼睛。 「警花。你見過的那個。」徐至微笑。 「噢。」羅凱拖長了聲音,「我覺得那個小姐姐――她喜歡你。從她看你的眼神我就能看出來。」 「喂。」 「真的。你幹嗎這麼看著我呢?」羅凱一臉無辜的樣子。 39 母親端正地坐在客廳裡等他。「你去哪兒了?」母親問。她沒有像平時一樣問他「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而是直接問他去哪兒了。他從這句問話中聞出了硝煙的氣息。他把沉沉的書包扔在地上,說:「放學晚了,我們今天考試來著。」 母親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他其實已經比她高了――這無非是近半年來的事。她不得不仰著頭看著他,漸漸地,她的眼睛裡湧上了某種年代久遠的,飄滿塵埃的氣息。然後她乾脆俐落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你現在撒謊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是吧?你可真是你爸的兒子。」她說。 他的身體隨著她的巴掌重重地晃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直了,沒有伸出手去摸滾燙的臉頰,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是他依然倔強地說:「要是你剛才已經去過學校了,你為什麼不直說?這又不是在法庭上,你為什麼老是要把別人當成是傻瓜一樣?――」 話沒說完他另外一半臉上已經又挨了一個更清脆的耳光。「頂嘴?」她看著他,「你很厲害啊。」她的聲調突然有些悲涼:「羅凱,為什麼你現在這麼恨我?」 又來了。一種重複了很多次的煎熬又要降臨。厭倦在孩子心裡像炸彈一樣爆裂,可是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他抬起頭,看著她,他說:「我沒有恨你。」他本來還想再說幾句柔軟的或者是示弱的話可是她的表情讓他失去了說這些的興趣――這個在法庭上還有別人眼裡威風凜凜雷厲風行的女人在這種時候像所有怨婦一樣讓人同情又令人生厭。 「是徐至叔叔來學校找我的。媽媽。」他終於這樣叫了她一聲,「我們去肯德基了,他要我再去他那裡作一次筆錄。因為那個叫夏芳然的姐姐她其實沒有殺人,我們沒說多少話他就讓一個電話叫走了……」 「你還敢撒謊?」她想要厲聲地呵斥一聲,但是她的嗓子突然間啞了一下,這讓她的呵斥變得又滑稽又淒涼。 「我沒有。」羅凱委屈地說。 「羅凱,」她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我要送你走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嗎?我讓你離那個丁小洛遠一點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懂什麼?你這個傻孩子你不知道這世上唯一對你好唯一不會害你的人就是媽媽。羅凱,」眼淚湧出了她的眼眶,「你那麼小的時候你爸爸就不要咱們了,媽媽是咬著牙才走到今天的呀。那個時候媽媽接下美隆集團的那個案子,你知不知道人家原告方說要找人卸我一條胳膊?可是我是硬挺了下來咱們才能買現在住的這個房子啊羅凱!我就是要讓那個男人看看沒有他咱們也能過得這麼好。要不是為了你我這麼撐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早就一頭碰死去了你知不知道?現在你進進出出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你看我就像看仇人一樣你什麼意思?你――」 「就是因為你老是覺得誰都對不起你,爸爸才會不要你的!」他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他已經受夠了她成百次地重複這套房子的來歷,「爸爸又沒有不要我,是你不讓他要我!打官司爸爸哪贏得了你呢你把所有的人都買通了。」他被自己的話嚇住了,原先這只不過是即使在他腦子裡出現他也要當機立斷地趕跑的念頭,怎麼突然就說出來了呢? 母親愣了半晌,然後毫不猶豫地揪住他的頭髮:「你滾啊,你滾到那個男人那裡去啊!那麼個狼心狗肺的男人居然還有你來替他撐腰你們天下烏鴉一般黑!」她的巴掌在他腦袋上呼嘯而過,帶起來一種沉悶的聲響,「混蛋。沒有良心。我生你幹什麼?我那個時候本來就不想要你!要不是因為你爸堅持我就不要你了。我已經到醫院掛過號了你知不知道?早知道有今天我當初就應該趁早把你打掉。」她突然一把抱緊了他,這塊從她身上掉下來但是卻可以比她高出半個頭並且還要繼續長高的血肉:「羅凱,你別這樣啊,媽媽不能沒有你,羅凱,寶貝。」 孩子哭了。他的頭髮已經被母親揪亂了,他清秀的臉在亂蓬蓬的頭髮下面淚光閃閃。是母親那句「我應該趁早把你打掉」催出他的眼淚的。可是他不肯承認這個,他認為自己是被母親扇在腦袋上的幾巴掌打疼了。他倔強地仰起臉,他說:「你不相信你就給徐叔叔打個電話去問嘛――你不講道理,你怎麼隨便打別人的頭呢?」 「就是打你的頭了又怎麼樣?」她捧起他的臉,「打壞了我養你一輩子,打死了我去給你償命,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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