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笛安 > 芙蓉如面柳如眉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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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芳然對自己微笑了一下,她的靈魂變了嗎?應該變了一些的。可是她真慶倖自己依然是一個濕潤的女人,儘管身體已經變成了一片無可救藥的戈壁。女人有四種:乾燥的好女人和濕潤的好女人;乾燥的壞女人和濕潤的壞女人。那我是哪一種?她自嘲著:我現在是個濕潤的妖怪。那陸羽平又為什麼要愛這樣的一個我呢?陸羽平是怎麼說的:「你是我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如果我因為你出了事情就這樣逃跑,我永遠都會看不起我自己,我今年才二十歲,如果永遠都看不起自己的話那麼長的一輩子我該怎麼打發?」真是個傻孩子,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悟出來所謂榮辱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呢? 她知道別人在怎麼講她和陸羽平。她們――比方說她父親公司裡的那些厚顏無恥的女職員,她們說陸羽平真是聰明真是有心機,一個來自小城沒有嚇人的名校文憑的年輕人在研究生滿街都是的今天拿什麼來出人頭地呢?看人家陸羽平就想得到那個被硫酸親密接觸過的夏總的女兒。陸羽平這個年輕人真不簡單真捨得下血本。她似乎看得到她們繪聲繪色的樣子,她們還會說「不過夏總的女兒其實很漂亮的基因還在生的孩子一定還不難看。」然後她們一起開心地大笑…… 夏芳然害怕那是真的。當她開始害怕的時候一種歉疚就會跟著浮上來。她怎麼可以這樣想他呢?她的陸羽平她的寶貝那個總是叫她「殿下」的男孩子。可是她需要知道這個,說到底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有些男人在女人身上最在意的東西是順從,有些男人最在意的是仰視,有些紳士一些的男人最在意的是尊重跟瞭解。――說來說去都是些跟「權力」沾邊的東西。可是女人最在意的「愛」是樣什麼東西呢?不是說跟「權力」一點不沾邊,但是「愛」更多的是種自然界裡生生不息的蠻荒的能量。 比如說,當她需要忍受那些沒有止境的疼痛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尋找他的手。在那種時候她對自己說算了吧,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就算是被騙了也好。那個時候她就問自己:夏芳然,沒想過你也有今天吧?冷酷的不可一世的你啊,你傷害過多少人你對多少人的真感情滿不在乎現在報應來了,你慢慢地忍受慢慢地了悟吧,傾國傾城閱盡風情也好,慘不忍睹誠惶誠恐也罷;都是你的命。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用一生的時間活完兩輩子的,你偏偏就是一個這樣的人。那麼好吧你會比那些一生只有一輩子的人聰明得多只要你肯忍耐。也就是說你終究會比大多數人都要聰明。想到這兒夏芳然的心情就又好了起來。她愉快地看著陸羽平很沒氣質地點煙,愉快地聽著陸羽平用家鄉話跟他的叔叔嬸嬸講電話,然後愉快地歎口氣自言自語:「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陸羽平現在已經非常瞭解她了,瞭解她每一個玩笑每一句暗語,所以當他收起手機的時候熟練地撲過來掐她的脖子:「你剛才說什麼?」她笑鬧著一邊掙扎一邊求饒:「我錯了嘛――」他一邊胳肢她一邊問:「哪兒錯了――」她笑著說:「我以後再也不歧視來自偏遠地區的同胞了。」他重重地朝她屁股上打了一下,她說體罰犯法的我要打110。他們突然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他的呼吸他的溫度他的氣味就這樣不依不饒地侵襲了她。短暫的安靜過後,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她一句:「乖。你現在還恨不恨孟藍?」她想了想:「不恨。」他問為什麼。她說:「就是因為恨她的理由太充分所以倒懶得恨了。」 她說的是真話。自從出事以來,她經常是度日如年。這麼一來她心裡有很多歲月在生長。於是有時候她就忘了讓她這樣度日如年的那個人是誰。當然是孟藍,被槍決的死刑犯,她知道的。可是真的是孟藍嗎?或者說,真的只是孟藍嗎?孟藍是誰呢?一個恨她的陌生人。上天選了孟藍來給她這一劫。不是孟藍,會不會也是別的陌生人?說穿了還不都是一樣的?隔了這麼遠的路看過去,原先堅定不移的答案居然也變得模糊了。記憶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陸羽平,」她歎了一口氣,「要是照我以前的性子,我知道有一個人像孟藍一樣恨我,我其實會很高興的。我原來最怕的事情就是大家都來誇我好,因為我覺得如果一個人能被大家喜歡,要麼這是大家的一個陰謀,要麼這個人是個沒有意思的大路貨,你明白我想說什麼吧?」 「明白。」陸羽平其實不大明白,不過他不想掃她的興,「我想孟藍她,一定是原先在舞蹈隊的時候就開始恨你了吧。恨了這麼久。也許她恨所有的人,只不過你不小心成了一個代表。」 「嗯。」夏芳然愉快地伸了一個懶腰,「對於我來說,也許就算不是孟藍,也會有另外一個恨我的人來害我一回;對於孟藍來說,也許就算不是我,她也會選中另外一個倒楣蛋。想想看我們初中舞蹈隊裡面――我原先總是領舞,她――最多也就是在後面跑個龍套,也難怪我會記不得她。可是當時看過我們跳舞的觀眾們估計是不會想到吧,在那個很普通,水準也不怎麼樣的中學舞蹈隊裡若干年後會發生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人生這東西真有意思呵。」 「喂。」陸羽平笑了,「怎麼那種語氣,聽上去還以為你有多老。」 「不對,陸羽平。」她輕柔地搖搖頭,「我不老。只不過從現在起,我永遠不會變老,但是也永遠不再年輕了。孟藍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把我的時間停頓住了。但問題是她明明知道我不願意這樣。」 25 小睦永遠忘不了兩年前那個早上。一月的天氣依然寒冷――小睦總是搞不清楚:反正每一年都是在寒冷中開始,然後在寒冷中結束的,那麼,所謂的「辭舊迎新」又是從何說起? 冬天的晴朗永遠有一種鋒利的味道。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很早來到「何日君再來」,開開音樂以後就開始拖地。音樂聲中傳來了一個陌生的嗓音:「小睦。」 他有點愕然。因為除了夏芳然,沒有多少人這樣叫他的小名。在這裡那些跟他很熟的客人都跟著一個從廣東來的女髮型師叫他「阿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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