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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把孩子交給那個人多好,你就不用再背這個包袱,想嫁人也沒什麼問題。我不能眼看著你為了貪財,就把事情搞砸了。」

  「這麼說你還是為了我好?我怎麼這麼不習慣呢?」我笑得差點兒被煙嗆了喉嚨。

  「當然了,你以為你自己多有能耐啊,你已經有了……」她停了下來,看著我的臉。

  「我已經有了誰?你說啊,誰?」我瞪大了眼睛,「你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要說,你的心也夠狠的。鄭成功不管怎麼說,是你外孫呢,你就這麼處心積慮地要他走嗎?」

  「你才是他媽,我是你媽。」她粗魯地把煙灰撣到地上,「遇上事情我只替你打算,怎麼替他打算那是你的事情。」

  「算你狠。」我頹然地把煙蒂按滅了,煙灰缸裡有一兩滴水珠,按上去,輕微地一響。「喂,問你件事兒。」我看著她不動聲色的眼睛。

  「問吧。」

  「你當年跟那個人睡覺的時候,只是為了能把爸爸調回來,還是……還是你其實有一點點喜歡他?」我的聲音輕得就像在說情話。

  她貪婪地吸了最後一口,然後看著煙蒂慢慢地苟延殘喘,答非所問地說:「那個人,他是大學生。我最羡慕的就是大學生。」她的表情居然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也笑了,「看來我爸也不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你的確欠揍。骨頭這麼輕。』

  「其實你和我一樣,你喜歡的也是念過書的男人。別不承認。你為什麼要嫁給那個什麼勞什子植物博士啊?」她用力地看著我,我不置可否。

  「將來,無論如何,你要送雪碧去念大學。鄭成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可是雪碧要念大學。你得答應我。」她說。

  「她功課不好。」我皺皺眉頭,「就算是想辦法塞進那些四五流的大學裡,也沒什麼用。」

  「那也是大學。也要念的。」她毋庸置疑地點點頭,接著跟我說,「你走吧,不早了,我再練習一下也要睡了。」

  「最後一件事。」我站起身的時候,像突然想起什麼那樣,隨意地問,「我小的時候,睡在搖籃裡的時候,有一回,你是不是想要掐死我?」

  「你怎麼可能還記得這件事?」她大驚失色,「你那時候那麼小。」

  「我就是記得。是不是你做的?」我從沙發上拿起我的包,正好,身體稍微彎曲的時候,可以避免直視彼此的臉。

  「不是我,是鄭岩。」她語氣肯定得很,「那天你睡在小床裡面,我看見他在那裡,掐著你的脖子,是我跑過去跟他打,抓他,把你搶下來——其實吧,我怎麼打得過他?他力氣那麼大,是他自己終究下不了手,你的小臉兒都憋紫了,哇哇地哭,鄭岩居然也哭,他說要是你死了我們倆就能像過去那樣好好過日子了。你說他居然說這種話,真替他害臊,還是不是個男人?」

  「不騙我?」我問,「那麼你敢把手放在那個上面發誓嗎?」我眼睛看著那個黑封面上金色的字。

  她把她粗糙的、紋路深刻的手放在那上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指尖似乎在微微發顫,她低聲卻肯定地說:「我敢。」

  我笑了笑,算了,並不重要。轉身往門邊走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她唱歌的聲音:

  王啊,你起初立了地的根基,天也是你手所造的。

  天地都要滅沒,你卻要長存。
  天地都要像衣服漸漸舊了,
  你要將天地卷起來,像一件外衣,天地就都變了……

  那個粗糙的歌聲終究還是讓我回了頭。她的臉和那本黑封皮的《聖經》貼得那樣近。燈光顫抖地沿著她灰暗的後背塗抹了一個弧。因為這塗抹的動作,有一些塵埃飛了起來,就像水鳥。

  Chapter 16 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第一天開學的時候,雪碧很認真地問我:「姑姑,我現在應該覺得自己長大了麼?」

  我愣了一下,問她:「為什麼要『應該覺得』長大呢?」

  「別人的作文裡面都這麼寫,」雪碧放下牛奶杯,唇邊蹭上了一抹白色,「都說『我是中學生了,我長大了』。我怎麼就不覺得呢?只是隔了個暑假而已,為什麼就必須得覺得自己長大了呢?」

  「那就對了。」我笑道,「你看看我,雪碧,我今年三十歲了,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比,當然變了很多,早就長大了,可是我也沒有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你三十歲,我十二歲,你比我大十八歲。」雪碧認真地歪著腦袋計算。

  「是。」我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了,「你算得沒錯。」

  「那麼多。」她感歎著,我知道,對於現在的她來講,十八年絕對是她的想像抵達不了的地方。

  「年底的時候,給你過十二周歲生日,跟平安夜重了,不容易呢。」我淡淡地說。

  「姑姑,那你的生日呢?」她專注地看著我,「什麼時候?」

  「我?」我自嘲地說,「是在四月初,早就過了。不過。我現在哪裡還有慶祝生日的本錢?根本不想提自己的年齡。還有啊,我生日正好是清明節,晦氣不晦氣?」

  「Cool……」她突然詭秘地一笑,「明年我們一起給你過生日好不好?你、我、可樂,把冷杉哥哥也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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