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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沒有回答她。我明白。那個時候我瘋了一樣地想去新加坡,我不要命地一天唱八九個小時,我懷著一種上刑場的心情對所有給我小費的客人竭盡全力地微笑——不全是為了錢的,我以為我自己終究可以變成另一個人,變成另一個比「鄭東霓」更美好的人。但是,那沒用。真的沒用。可我不想跟江薏說這個,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她會明白。

  「喂,」我拍了拍她的背,「你不是下周才動身嗎?這幾天你還要去報社上班嗎?」

  「從上周起我就不去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願不願意去散散心?在去北京之前?」我像是剛剛想起來那樣,興奮異常地說:「和我一起去海南好不好?我要帶著小傢伙去見見他爸爸,我們順便也能在那裡玩幾天……」

  「不要。我哪兒都不想去。」她背靠著牆壁,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

  「去嘛——我再不讓小傢伙去和方靖暉待幾天,他該去法院告我剝奪他的探視權了。我現在和他在一起,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正愁沒有人陪陪我呢,你也去多好啊,讓小傢伙和他爸爸在一起,我們兩個去玩。就算是你做做好事幫我一個忙嘛……大不了,」我咬咬嘴唇,「你的機票和酒店費用全算我的。」

  「這可是你說的。」她終於笑了。

  Chapter 13 海棠灣

  整塊整塊的天空砸在了地面上,就粉身碎骨了,再也凝結不起來,也因此,再也回不去那麼高的上方,於是就只能融化,只好變成海。時不時地,哭笑一番,弄出來雪白的浪花,勉強代替雲彩。但是無論如何,太陽只有一個。所以每天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海都得拼了命地和天空搶太陽。天空權威地認為海是自不量力的,海驕傲地認為天空是不解風情的,它們把太陽撕扯得血跡斑斑。每一次都是天空贏,太陽被它佔據著,面無表情地放射著光芒;每一次海都會輸,太陽渾身是傷地離開或者沉淪下去,但是總會留給它所有的柔情,以及良辰美景。

  我坐在一把巨大的陽傘下面,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嘲笑自己為何想出來一個如此俗爛的三角戀的情節。其實大自然應該是沒有那麼多情的,因為它沒有欲望。在距離我大約十米遠的地方,鄭成功端正地坐在沙灘裡面,肥肥的小腿被沙子蓋住了大半。方靖暉趴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玩著一個橘色的塑膠球。「寶貝兒,來接爸爸的球兒——」鄭成功完全不理他,但他依然神采飛揚地輕輕拋起那個球然後自己接住,純屬自娛自樂。

  「喂,」江薏輕輕地伸了個懶腰,「其實我覺得方靖暉挺好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是麼?」我有氣無力地冷笑,「挺好的,當初你怎麼不要?幾年後還當成殘次品發給了我?」

  「是他不要我。」江薏自嘲地笑,「他是我大學裡交的第一個男朋友,可是我爸爸很不喜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了我爸爸不喜歡他以後,就慢慢地對我淡了。那時候我也是個孩子,總覺得日子還長著呢,以後還有大把更好的男孩子在前面等著……」她搖搖頭,舒展了腰肢,臉仰起來,「真好,這裡的天藍得都不像是真的。」

  「好什麼好,熱死人,天藍又不能當飯吃。」我嘟嚷著。

  「你這人真煞風景,」她惡狠狠地把一根吸管紮進獼猴桃汁裡面,「那些男人也不知道看上了你什麼,都瞎了眼。」

  「老娘有姿色,」我懶洋洋地把墨鏡摘下來,「氣死你們這些發明出『氣質』這個詞來騙自己的女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方靖暉離婚,」她出神地看著不遠處,「他對孩子那麼好。人也不錯,你到哪裡再去找一個像他一樣的男人?」

  「不想找了,再也不想找了。」我輕輕地說給自己聽,「跟男人一起過日子就是在沼澤地裡滾。憑他怎麼好的男人,到最後都是弄得我一身爛泥……我已經害怕了。」

  「再害怕也不至於找冷杉那種角色來糟踏自己吧。」她竊笑。

  「你……」我用力地把墨鏡戴回去,「你純屬忌妒——這點上人家陳嫣就比你坦率,陳嫣第一次看見冷杉的時候就跟我說他好看。」

  「你沒救了。」她把防曬霜拍在脖頸上,「那麼一個小傢伙就把你弄得頭昏腦漲,枉費你修行了這麼多年。」然後她停頓了片刻,突然說,「也不知道陳嫣那個傢伙有沒有羡慕我們出來玩。」

  「也不知道西決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你。」我乾脆俐落地把話題轉移到了她想要的方向,「不然,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

  「算了,沒什麼話好和他說。」她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西決潛移默化過了,她現在也總是一副看似無動於衷的樣子。

  「那我問你啊,要是西決現在求你回去,很低聲下氣的那種,若是他求你不要去北京,留在龍城和他結婚呢?你會動心嗎?」

  「怎麼可能?」她笑得有點兒慘,「讓他張嘴求人,還不如要他的命。」

  「我是說假設。」我堅持著。這個見鬼的熱帶,怎麼連空氣都像煩躁時候的鄭成功一樣,毫無道理地黏著人?可惜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我可以狠狠地打鄭成功一下讓他離我遠一點兒,但我打不到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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