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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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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清楚明白、輕輕鬆松地喊出「唐若琳」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正在度過一個一生難以忘懷的夜晚。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聊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她們倆要我給她們唱王菲的歌,我打死都不肯。江薏突然間耍賴一樣抱著腦袋說:「老天爺,90年代的那些歌都是多麼好聽呀。我真恨2000年以後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我和陳嫣都笑她。再然後,西決就來了。他微笑著站在離我們兩張桌子的地方,不靠近我們。像是怕毀掉了生動地流淌在我們三個女人之間,那些來自舊日的空氣。 江薏靜靜地轉過臉去,西決看著她的臉龐從暗處漸漸移向光線,對她一笑。很奇怪,那幾秒鐘,我們四個人居然那麼安靜。我和陳嫣知趣地變成了把舞臺讓給男女主角的佈景。接著,西決說:「回來了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可是眼神裡全是喜悅。 江薏突然間站了起來,走到西決跟前去,緊緊地抱住他,好用力,脊背似乎都跟著顫抖了。西決的眼神有些尷尬地掠過我和陳嫣,陳嫣趕忙把臉轉過去,表情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如坐針氈」。江薏突然熱切地捧住了西決的臉龐,低聲說:「前天,在賓館,我趕上一場快要6.0級的餘震。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西決的手掌輕輕地托住了她的腦袋,微笑著說:「怎麼可能?」然後他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滑到了她的臉上,兩個大拇指剛好接住兩行緩慢滑行的淚。 「想不想我?」江薏問。 西決說:「你自己知道。」 「我是故意不接你那些電話的。我故意不告訴你我要去四川採訪。」江薏看著他,「誰叫你總是不拿我當回事?誰叫你總是懷疑我和我以前的老公……」 西決終於成功做到了無視兩名觀眾的存在,「我不太會說話,不像你那麼會表達。你別逼我。」 我是真的坐不住了。陳嫣顯然和我想法一致。我們互相遞了個眼色,站起來準備悄悄地退場。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江薏突然轉過臉,「誰都別走。都坐下。」眼睛裡那種不管不顧的蠻橫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她對著靜悄悄的教室大聲地嚷:「站起來呀,都站起來呀,你們難不成還真的怕她?」 「東霓和若琳都在這兒,她們既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朋友,」江薏說,「現在我就要你當著她們跟我說,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天哪。」陳嫣低聲地歎氣,「我招誰惹誰了?讓我來做這種證人。」我看得出,她的臉上有一種難以覺察的失落。 西決沉默了片刻,然後重新抱緊她。在她耳朵邊上說:「明天就去結婚,行麼?你喜歡早晨,還是下午?」 雖然我看不見江薏的臉,但是我知道她在如釋重負地哭。 突然之間,有個念頭在我心裡雪亮地一閃,開始只是一道閃電,到後來,漸漸地燃燒起來了,很多的畫面在我腦子裡漸漸地拼貼。方靖暉,我的房間,我床頭櫃裡的資料夾,然後,江薏。那天方靖暉真的可以趁進我的房間看孩子的那兩分鐘,就把所有檔拿走麼?不對,我忘記了,我前天還用過我的房產證辦另外一件事情,也就是說,那些檔並沒有被偷走,它們最多是被拿去複印然後寄給了方靖暉。經常出入我家的人不多的,西決、南音、雪碧,連鄭成功也算上吧,我腦子裡甚至都清點了可樂那張棕灰色的小臉,那麼誰又能夠經常出入我家並且有可能幫助方靖暉呢? 只能是你,江薏。我太瞭解你,你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我在椅子下面撕扯著自己的裙擺,是為了讓我的臉上繼續維持不動聲色的表情。那些突如其來的喜悅快要離開了,在灌溉了這個辛酸並且愉快的夜晚之後,就要離開了。在我錯愕地見證了你嶄新的婚約之後,就要離開了。現在我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這個晚上殘留的那最後一滴溫柔,這最後一滴溫柔可以成全我做到所有我認為對的事,可以讓我又幸福又痛苦地在心裡問你最後一次:「江薏,是你嗎?」 Chapter 08 姐弟 鄭成功的一周歲生日到來的時候,我們最終沒有用上三叔的朋友送的酒店優惠券,因為地震的關係,那家酒店籌備了一場賑災募捐的活動,一切商業優惠活動都跟著取消或者延期。三嬸在家裡做了一頓長壽麵,全家人算是一起過了鄭成功的生日和北北的百天——北北的百天最終還是提前幾天慶祝了,不過這次,陳嫣一點反對的建議都沒有。兩個小傢伙一個穿藍色,一個穿粉紅,和一大堆玩偶氣球一起拍了張滑稽的合照。北北一臉茫然,鄭成功則絲毫不看鏡頭,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三嬸是為了裝飾照片才擺在他身旁的金魚缸,然後,胸有成竹地抓起可樂,把那只熊頭朝下腳朝上地塞了進去。就在雪碧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客廳的時候,小叔恰到好處地按下了快門,抓住了這個瞬間。三嬸和陳嫣一邊笑,一邊搶救可樂以及清理犯罪現場,南音在一旁歡樂地起哄。在眾人的喧鬧中,鄭成功突然仰起臉,他的眼睛就自然而然的對上了我的,然後他對我一笑。那個轉瞬即逝的笑容讓我懷疑,他完全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當心我揍你。」我沖她瞪起了眼睛。 小傢伙,雖然那麼狼狽,可是我和你也撐夠了一年呢,辛苦了,我們都很了不起。 「你終於學會怎麼淘氣了,鄭成功。」西決笑著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地板上拎起來,他奮力掙扎著,又開始像小貓打噴嚏那樣笑。「告訴她,」西決搖晃著鄭成功的小手,指著我的方向,「有舅舅在,誰敢揍你就先過我這關。」我無可奈何的笑駡道:「能不能成熟點,不要那麼幼稚呢?」我一不小心就用了某人說話常用的語氣。 然後夏天就來了,南音偶爾到我這裡過夜的時候,那些花花綠綠的裙子總是東一件西一件的丟滿了我的屋子。「兔子,問你件事兒。」某個心事重重地夜裡,我伸手敲了敲旁邊枕頭上南音的腦袋,「你手裡那把我家的鑰匙,你最近給過別人沒有?」「沒……」她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回答。「再想想,有沒有哪怕是一回,什麼人用什麼藉口從你那兒借我的鑰匙?」「有一回。」她在枕頭上晃晃小腦袋,「我媽跟我拿過。因為那天要下雨了,打你電話沒人接,我媽就跟我拿你的鑰匙去你家看看窗戶關沒關。」 「豬腦子。」我長長地歎了口氣。「那不都是三四個月以前的事兒麼,我問你最近,寶貝兒,你懂什麼叫最近嗎?」「那就真的沒有了。」她看上去很費力的思索著,看來西決說的有道理,這個丫頭的智商確實不怎麼高,「你問這個做什麼呀,姐?」「沒有,」我翻身關掉了床頭燈,「就是覺得,我家的鑰匙出了我自己之外,就只有你和西決有,你總是丟三落四的,提醒你一下,當心點兒總是好的。」「那倒是。」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地開顏一笑,「什麼事情交給哥哥都不會有問題的,我就不行。」一片黑暗中,她自然看不到我臉上浮起的冷笑,江薏若是想從西決那裡搞到我的鑰匙,還不是易如反掌? 在家裡,西決的婚事變成了比奧運會還重要得多的話題。那個逼婚之夜過後,西決當然沒有如他所說,第二天就去和江薏結婚,但是,他們已經夠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對家裡人正式宣佈了要結婚的消息,三叔和三嬸自然是開心——客觀的講,江薏怎麼說也比陳嫣拿得出手。三叔總是反復的重複著一句話,「怎麼都好,只要你喜歡,怎麼都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只婚禮的日子,還是指新娘人選。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西決也就那麼回事兒,總是對所有人的意見報以禮貌的微笑。問他究竟決定了什麼日子了沒有,也總是說要麼秋天,要麼冬天,跟沒說一樣。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副死相。你當時政客開記者招待會啊,還來這套外交辭令做什麼——是想顯得自己很有分量很重要麼?有能耐當年怎麼就沒膽子出去闖蕩混出點兒名堂來?到頭來也只會跟自己家裡人擺這種譜兒。當然我也看不慣那個開始常常出現在三叔家裡的江薏,這個女人最近皮膚和氣色都好得嚇人,進進出出都帶著一臉明晃晃的微笑,說話的時候可笑的端著語氣,就連和我打電話都是一口一個「我老公」。我呸,又不是第一次結婚了,做出這種待嫁新娘的純情樣給誰看?有一回,她問我:「哎,你給我講講好不好,我老公他十幾歲的時候,有沒有早戀過?」我故作驚訝狀,「我總共不過見過你老公兩三次而已,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早——啊,原來你說的是西決,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還以為你在講你前夫。」 當然我也看不慣小叔那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好吧,我坦白一點兒,在這個夏天裡,我什麼都看不慣。他總是比誰都熱心地在飯桌上主動跟大家談起關於西決婚事的一切,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是多麼開心看到西決這個因為他而變成的滾燙的山芋終於有人接了手。小叔,我心裡暗暗地歎氣,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淡定一點兒呢?好歹裝一下啊。「你們想過去哪裡蜜月旅行麼?」小叔殷勤地問,「要是你們打算秋天或冬天的時候結婚,那麼往南邊走合適,去些亞丶熱帶的地方也是好的。」「泰國!」南音非常熱心地接話,「泰國那些什麼島什麼島的不是很好玩嗎,網上貼的那些圖片美死了。」江薏對小叔燦爛的一笑,然後非常恰當的把臉轉向身邊的西決,做出一副交給一家之主表態的樣子——我倒真想看看她這副溫婉的表像能維持多久。西決非常受用的回答:「眼下我們還沒想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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