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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No.289

  物理聯賽考試來臨了。

  他去考試前的那天晚自習,我又在他左臂上打了一針「舒緩安眠藥」,並在「針眼」上又畫了個大對號。

  這是第三個對號,它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的慣例,一個幸運的秘密。

  「老規矩,」我笑著說,「今天晚上別洗澡哈。」

  他臭屁地一揚頭:「給你個面子而已。小爺哪兒用得著這種封建迷信。」

  高三令人壓抑又悲傷。我拍拍他說:「餘淮,加油。」

  我的成績越來越下滑,在大家都開始加倍努力的一輪複習期間,這種下滑愈加明顯。那些高一學過的科目,於我卻像是陌生人。我像一隻在田野中掰玉米的熊瞎子,掰一棒子,扔一棒子。

  我是最近才開始認真思考我的出路的。我坐在他身邊三年,現在眼睜睜地看著離別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當簡單、β都在的時候,快樂的每一天裡我沒有好好看過一眼自己的生活。學海無涯,他們八仙過海各憑本事,我卻只能站在岸邊,看著每個人的小帆船越行越遠,消失了蹤影。

  我和餘淮一人一隻耳機,一起靜靜地聽著Beyond樂隊的《活著便一精一彩》。餘淮閉著眼睛趴在桌上,留給我一個孩子氣的側臉。

  餘淮是會飛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可我只能站在地上。

  No.290

  餘淮考試的那天又是一個週六。我照例定好了鬧鐘,被吵醒後發短信給他加油。

  但我沒像往常一樣在發完短信之後繼續睡過去,而是爬起床,在熹微的晨光中穿好衣服,洗漱,背上書包,去上藝考生培訓班。

  十二月開始,各大高校的藝術生考試就要開始了。我不會唱歌,不會彈鋼琴,也不會畫素描,寫文章也不在行,所以只能往編導或者攝像攝影這方面努力。

  這是我爸媽給我安排的出路。

  我爸說,反正為了加分,先考著試試,之後再看高考成績,我們也不一定非要學這些,你不喜歡就不學。

  可我還是去上培訓班了。

  拿著下發的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歷年考題和參考答案,囫圇吞棗,努力地背下去。

  我的動力倒也簡單。

  那些學校,很多都在北京。

  No.291

  餘淮星期一的時候沒來上學。我給他發了好幾條短信,他也不回復,急得我趕緊打過去。

  他的聲音像是鼻塞了。

  「你在睡覺?」

  「嗯。」

  「你生病了?怎麼沒上學?」

  「病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餘淮,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餘淮那邊好長時間都沒有任何動靜。

  過了一會兒,我才聽到他很輕很慢地說:「耿耿,我這三年,算是白費了。」

  No.292

  連朱瑤都很識趣地沒有問餘淮競賽的事情。

  林楊來找過餘淮幾次,兩個人不知道在外面聊什麼,常常大半堂課也不回來。高三上學期,學校裡的所有人都在為各自的前程想著辦法,小語種保送、高校自主招生、競賽保送、藝考、少數民族加分……張平就這種浮躁的氣氛講過幾次話,但沒人聽他的。

  餘淮的翹課在兵荒馬亂中顯得那麼不重要。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他。安慰此時變得如此輕飄飄,我沒辦法說出哪怕一句「沒關係」。

  我只能悲傷地坐在他身旁。

  我沒辦法安慰他,也是因為他從不提及自己的難過——「不開心」這三個字被他狠狠地壓在了心底,從來沒有浮上水面的機會。他依舊和徐延亮每天中午去打球,依然和大家正常地開著玩笑,只是說話的時候從不看我的眼睛,像是怕被我一眼看穿他的不開心。

  我不知道他在彆扭什麼。

  「大不了還能繼續高考」「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行了不提糟心事兒打球去打球去」……這些話,他在跟其他同學說話的時候,都自己說乾淨了,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兒表現的餘地。

  多麼樂觀的餘淮。

  在所有競賽生都緊張地投入保送志願填報和保送資格考試中的時候,廣播裡常常傳來讓某班的某某將某某大學的保送申請表交到教務處的通知聲。

  每每這時,我都能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孩全身忽然僵硬了一下。

  可在別人眼中,他在這段時間裡變得更加樂觀、更加陽光,像一個只有陽面沒有陰面的人。

  大家都說,餘淮真爺們兒,一點兒都沒受影響。

  放學的時候,他哼著歌收拾書包,我沉默地看了他兩眼。

  餘淮忽然毫無預兆地沉下臉,說:「耿耿,你是不是特希望看到我哭得像孫子似的?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他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拎起書包轉身就走了。

  §第五十四章 金字塔底下的人

  No.293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著十點鐘的末班公車回家,頭靠在起了窗花的窗子上,靠得太久,帽子凍在冰霜上,差點兒扯不下來。

  不開燈的公車裡,霓虹燈和車燈都被窗花扭曲了,光怪陸離地折射在車頂上,像是它不打算帶我回家,而是要帶我逃跑。

  我不再是遞給司機五十塊錢讓他可勁兒往遠了開的高一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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