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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們一路都沒太說話。

  一直以來我刻意不去放大單親生活的不愉快,讓自己瞞天過海地傻樂呵。然而,這種脆弱的家庭關係裡隱藏著太多的親疏遠近,一點點考驗就能試出真相。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特別理解齊阿姨。她以前在做後媽的方面是一百分,完美得不是常人,像是永遠沒有情緒起伏一樣;直到她推我之前的那一刻,我從她焦急又埋怨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和我媽一樣護犢子的母親。

  對別人家的孩子再好也是有分寸的,關心自己的孩子才是無保留、沒理智的。

  這件事情讓人無奈的地方也就在於,她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可她傷了我的心,我傷了她兒子。

  我們彼此都早就心知肚明,總會有那麼一件事,總會有那麼一天。

  我倆都小心翼翼地回避著,可它還是發生了。

  No.242

  臨睡前,我接到我爸爸的電話,把我媽跟我說過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爸爸都知道的,本來也不是你的責任。現在這邊太亂了,你先跟你媽媽一塊兒住一天,爸爸對不起你。」

  我笑,知道他難做,也沒說什麼,掛斷了電話。

  我媽在洗手間刷牙,聽到電話了,走過來跟我含糊不清地說,她剛去醫院的時候就幫我解釋過了。

  「小孩的媽媽看起來挺明事理的。何況孩子沒什麼大礙,她也沒必要太小題大做,還是跟我客氣說都怪自己兒子淘氣,不怪你。」

  「他們會覺得我是打電話向你告狀了吧,」我苦笑,「特意給自己開脫什麼的。」

  我媽眉頭一挑,一掃之前的溫柔,說:「我當然就是去給你開脫的,你又沒撒謊!管她心裡怎麼想,反正我話都說到了,她也沒什麼好挑理兒的。等她兒子醒過來,一問不就立刻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行了行了你別多想了,這些本來就不該讓你想。」

  她頓了頓,忽然歎口氣,又冒出一句:「也不知道你爸是怎麼回事兒。算了,都是我們大人不好。」

  她摟著我,拍拍我的後背說:「耿耿,爸爸媽媽委屈你了。」

  本來我好好的。

  她最後一句話,忽然讓我哭成傻×了。

  §第四十四章 新學期

  No.243

  晚上,我很無恥地要求媽媽像小時候一樣抱著我睡。

  的確很無恥,因為我都比她高四釐米了,可我媽今天很慣著我,無奈地笑了一下就答應了。

  我小時候特別麻煩,老生病,一生病就不好好睡覺,而且有怪癖,就是必須被抱在懷裡悠來悠去才睡得著,一停就醒,一停就醒。

  無數個夜晚,都是我媽媽這樣抱著我睡的。

  可我現在人高馬大,她是沒法兒像小時候那樣抱我了。我只是象徵性地窩在她懷裡,抽抽搭搭地,哭一會兒笑一會兒。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左右地悠著我,一隻手在我後背安撫地拍著,好像我依舊只有三歲,離了她就會死。

  No.244

  我爸媽在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

  諷刺的是,我早就記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了。可能是「離婚」這兩個字自打我記事起他倆就在吵架的時候不停地提起,狼來了喊了太多次,早就麻木了。

  所以到底是因為我爺爺奶奶單位分房子的事兒,還是因為我爸又把一個什麼指標讓給了同事卻被人家誆了的事兒?還是因為我被姑姑家的小姐姐欺負,還是因為我爸那邊的哪個親戚背後說我媽事業蒸蒸日上是因為跟銀行裡的誰誰不清不楚?

  沒有一件事是真的由他倆直接引起的。

  最後離婚的卻是他們。

  我爸媽從來沒有正面跟我談過他們離婚這件事,他們的回避也許是因為我總是一副用不著解釋的傻缺樣兒,我太不讓人擔心了,我長得就特別想得開……

  也許,只是因為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人又怎麼樣。我比別的小孩更早明白自己的爸媽不是萬能的,他們只是這個城市無數搞不明白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中的兩個而已。

  他們分居期間我還沒升入小學五年級,暑假就住在爺爺奶奶家,總有些嘴賤的親戚用逗小孩兒的態度問我:「耿耿,這次你爸媽可能來真的了,要是離婚了,你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從「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到「你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我不明白為什麼壓根兒做不了主的事情,卻總要我來選。

  這種對話每次都以我的局促臉紅為結局,然而真正終結這些無聊親戚的,是我媽。

  某一天,又有傻×親戚問我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我不說話,她就一撇嘴,說:「你呀,要是再這麼呆,誰也不要你,你爺爺奶奶想要孫子,你還不表現得好點兒,要不然啊……」

  正好被剛進門的我媽媽聽到了。

  當然,這個親戚有可能是故意的。

  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媽從玄關大步走過來,一把推開那個老大媽就甩了人家一耳光。

  「你再在我女兒面前碎嘴一個試試看?我女兒也是你能訓的?說一句我扇一次!我自己家的事兒用得著你操心?她爺爺奶奶喜歡男的女的關你什麼事兒?自己一個蛋都下不出來就知道在這兒蹭飯打秋風,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他媽也有臉管別人家的事兒?!」

  這段讓我熱血沸騰、難聽至極的話我只聽了一次,卻一直都記得。

  我爸媽都是文化人。文化人逼急了比長舌老娘們兒的戰鬥力不知道高多少倍。

  我早就不記得她打的那個親戚到底是個什麼親戚了,反正她後來反抗了幾句,又被我媽打了,最後是爺爺奶奶跑出來拉架才結束的。

  我媽把我帶走了,後來我爸又做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反正最後的決定是我跟著我爸生活了,我什麼都不用選了。

  自始至終我沒說過一句「你們別離婚好不好」。

  不知為什麼這種事上我竟然如此早熟。的確,每次吵架都不是他倆的直接原因,可他倆是那麼不同,這種不同是無法彼此寬容的,任何事都能拉大這種差距,寬到再也邁不過去。

  我做數學題都能錯那麼多,他倆為什麼不能犯錯呢?我都明白。

  我記得,我跟我爸媽分別說過一句話。

  我說,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特別想嫁給我們班體育委員。後來三年級的時候,我覺得體委變醜了,性格也特別討人厭,我就不想嫁給他了。

  但是,如果我二年級真的嫁給他了,三年級的時候我是不是也算離婚了?

  我爸媽居然都哭了,分別跟我說了同樣的一句話:「耿耿,你是不是傻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怎麼不是那麼回事兒,就是這麼回事兒。

  心裡再難受,我也理解。

  雖然餘淮說我單純,可有些事情,我想我比他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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