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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結果是我爸特意給我買的啥啥碳素材料的很貴的球拍一直掛在我房門後面落灰。記得剛買回來的時候,我還特傻缺地問我爸,你讓人坑了吧,為啥你的兩隻球拍是單獨買回來的啊,人家一買都買一對兒呢。我爸憐惜地看著他的高級球拍,好像一眼望見了它倆的結局。

  但是這次期末考試,性命攸關,我是不會隨便放棄的。

  週五晚上吃完飯,我就洗乾淨手開始清理我的書桌。我的桌子並不小,不過它邋遢成這樣可能也因為它不小。我把桌子上所有亂糟糟的卷子、練習冊、小說和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都搬到了地上,然後跑去廚房拿了一塊抹布開始擦桌子。

  我爸聞訊趕來,問我,「你要幹啥?」

  「重新做人。」我淡淡地說。

  為了顯示決心,我決定一段時間內都要變得酷一點兒。先從少說話開始。

  「重新做人,你收拾桌子幹啥?」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擬訂一個新的人生計畫,無論是整體計畫還是局部計畫,我都要先把我的這間小屋折騰一遍。

  我六歲的時候搬進這裡,已經十年了。廚房在維護下依舊保持著整潔,可牆壁上已經被油煙熏燎成淡淡的褐黃色。我的小屋子乍一看沒那麼明顯,但是我總覺得它已經和我血脈相連,任何在回家路上所形成的、腦海中清晰而熱切的新決心,都會在我坐進書桌前的舊轉椅時被做舊。亂糟糟的紙堆上還印著昨天的我,濕乎乎的,什麼熱情都點不燃。

  齊阿姨也從房門口探出頭:「耿耿,要阿姨幫你不?」

  「沒事,」我頭也沒抬,「謝謝齊阿姨,我自己能搞定。」

  我咬牙切齒地將卷子一頁頁捋平整,對齊邊角摞成一摞,然後把隨手扔得到處都是的文具都歸攏成一堆。可惜不是所有東西都是方方正正的,我擦乾淨桌子後,開始將東西往桌面上擺,擺著擺著就又快要滿了。如果一會兒我學習的時候再亂丟兩樣東西,就會立刻回復原樣。

  我叉腰站在地中央,心裡已經開始有點兒煩了。

  說真的在操持家務方面我真沒啥天賦,看來只能做女強人了。

  怎麼回事呢?

  缺少收納工具。我恍然大悟。

  我抬頭看向我爸的時候,自己都能感覺到眼睛在發光。

  我爸用手捂住額頭,不和我對視,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是不是又要花錢了?」

  他一直等著這句呢,像個預言家。

  No.170

  我拒絕了我爸的友好建議:明天就星期六了,我和你齊阿姨要去沃爾瑪,到時候給你抬幾個整理箱和資料夾回來。

  我的熱情本來就是稚嫩的小火苗,我怎麼可以用時間的洪水撲滅它?

  我從小就有這毛病,我媽把這個叫「想起一出是一出」。她反正是對我這一點深惡痛絕的。當我想要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但凡我能想到一個正當理由,那麼就一刻也等不了,仿佛屁一股上著了火。我媽自己是個風風火火的人,可她偏偏理解不了我的猴急。

  我爸反倒每次都會縱容我。他會說,孩子有熱情就讓她去做吧,要是她堅持不下去,下次就會長記性了。

  我一直沒長過記性,我特對不起我爸。

  我爸無奈地看著我戴上帽子、圍上圍巾往樓下沖,幫我打開防盜門。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寬容無言忽然打動了我,我竟然停下來,對他說,爸,你相信我,這次我一定能考好。

  我家裡人都沒有說大話的習慣,我以前也沒發過這種誓,連我爸給我報振華的志願我都嚇得以為他要大義滅親,所以我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把我倆都嚇了一跳。

  我爸突然就笑了,笑得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也不知道是我眼花還是他真的笑得太慢了。

  「嗯,爸爸一直相信你。」

  我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一低頭就繼續往樓下跑了。

  我確定,我現在就是把樓下的文具店整個搬上樓,我爸都不會有意見。

  No.171

  當我把買回來的所有塑膠資料夾、檔案袋、曲別針和收納紙箱等全部用光,屋子整理得煥然一新之後,我,決定要休息一會兒。

  那時候是晚上八點半,所以我去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又坐在客廳的電腦前玩了兩局紙牌和大半局掃雷。

  我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小林帆忽然從沙發上爬過來,一邊看著螢幕一邊聲音特別小地說:「姐姐你聽我說,但是你別回頭,耿叔叔在看你,你別玩了。」

  我頓了頓,脖子都僵了。

  「還有,」他聲音更小地繼續說,「別點那裡,那兒有雷。」

  No.172

  幾乎是立刻,我伸了個懶腰,裝作啥也沒發生一樣對林帆說:「你接著玩吧,姐姐不跟你搶了,姐姐上了一天學,好累啊,得換換腦子,現在休息夠了,姐姐要去學習了!」

  林帆迅速地瞟了客廳門口一眼,然後輕聲說:「耿叔叔走了。」

  我長出一口氣:「我反應很快吧?」

  「嗯,」林帆使勁兒點頭,「就是演技太假了。話太多顯得心虛。」

  這小子怎麼回事兒?蔫壞蔫壞的,第一次見面時乖得像貓似的,都是假像嗎?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小林帆迅速霸佔了我的位置,靈巧地把我磨嘰了半天還沒掃完的殘局清了個乾淨,然後開始運行他新裝的一個叫「馬克思佩恩」的打槍的破遊戲。

  那一瞬間,我有點兒懷疑剛才我爸到底有沒有站在客廳門口盯過我。

  臭小子耍我呢吧?

  不過當我坐回到書桌前的時候,我倒有點兒感激他了。我無數次洗心革面都死于這一步,打掃完屋子,花完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次一定要有然後。

  我從書包裡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小小的田字方格本,然後抽出剛剛特意買回來的牛皮紙,認認真真地給它包起書皮來。

  田字方格本身的封面實在太薄了,包好之後完全無法和硬實的牛皮紙貼合在一起,只要一打開,整個本子就像要死的青蛙一樣翻肚皮了。我想了想,又拿起釘書機,把所有鬆動的部分都訂了個嚴實。

  餘淮又會笑我形式主義吧?

  不過,這次和新教材的書皮是不一樣的。

  反正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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