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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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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分開呢?我爸那種笑眯眯的乖乖寶,當初是怎麼頂撞我爺爺奶奶,即使冒著被掃地出門的危險也要娶我媽媽的?我媽身高只有一米六,我兩三歲的時候,我爸得肺結核,她又是怎麼獨自一個人把煤氣罐搬下樓,還說沒事沒事的? 我一直覺得,雖然沒能阻止他們離婚,但是至少現在,一切都在我的努力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成績出來那天,我們三口人一起在香格里拉的旋轉餐廳吃晚飯慶祝,我覺得他倆相處得挺好的呀。 直到入學前半個月,我爸才在晚飯後和著《新聞聯播》的片頭曲說,耿耿啊,你考上振華,我就徹底放心了。 我當時正在切蘋果,反問,放心什麼? 他老半天沒說話。我終於放下刀回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 「下個星期天,我領你去見一個阿姨。」 那時候,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光屁一股帶翅膀的小天使,左右開弓抽我耳光,邊抽邊喊,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你他媽給我醒醒吧! 然後我低下頭繼續切蘋果,而且很鎮定,沒有切到手指頭,和電視中演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我說:「好。」 其實真的很想問,爸,這是不是你最後的激將法? No.9 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裡面一直在模擬幻想著自己是如何砸場子的。 反正我因為考振華已經背上了閻王爺的貸款,我怕什麼啊,撒潑、打滾、無理取鬧、悲憤大叫、離家出走……所有電視劇裡單親子女面對父母再婚時的反抗行為,我都可以試一試,然後像那些給偶像亂點鴛鴦譜的fans一樣朝我爸媽大喊:「求求你們了,在一起吧!」 我甚至沒感到悲傷或者委屈。因為這種沒邊兒的幻想,我興奮得一夜沒睡,胸口波濤激蕩。 然而實際情況是,周日的中午飯在我老爸的好脾氣和我的軟性子共同作用下,吃得氣氛溫馨,其樂融融。 那個阿姨比我爸小八歲,在市三院做護士。她長得並不漂亮,打扮卻很得體,聲音富有磁性,笑起來有小梨渦,一看就是個教養良好、脾氣溫順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爸在她面前,像是換了一個人。 大方,有霸氣,開朗快樂。 「耿耿,吃蝦。」她夾了一隻竹筒蝦,放到我的碗裡。然後,我爸也夾了一隻蝦,放進她兒子的碗裡。 七年前,她丈夫出車禍去世,留下她一個人撫養兩歲的兒子。醫院的工作又累又忙,為了養家,日班夜班從來不挑活,很是辛苦。 我抬頭看坐在我對面的小男孩。他叫林帆,今年三年級,長得白白淨淨的,安靜羞怯得像只小貓,剛見面的時候,在她媽媽催促下紅著臉朝我鞠躬說,姐姐好。 他很喜歡竹筒蝦,卻看著他媽媽的行動,不敢自己夾,恐怕是被囑咐過不能失禮。我把自己那只也放到他碗裡,笑著說,姐姐不喜歡吃這種蝦,你幫姐姐吃一只好不好? 然後,我爸和那個阿姨都如釋重負地笑了,好像得到了我的什麼重要首肯一樣。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點兒悲壯。對,就是悲壯。 我爸喜歡她。又或者說,喜歡和她在一起時的他自己,放鬆、愜意,像個當家做主的男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被指責為窩囊、不上進。 於是,我連最後一點兒幻想都失去了。這不是什麼激將法,因為他的心再也不為我媽激動了。可是他已經等過了,沒有義務再等下去。他是一個父親,卻不只是一個父親,他也有權利幸福。 只是我一直誤以為,他們都會把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No.10 於是,我終於肯正視現實了。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我爸媽的離婚不是鬧著玩兒的。 單親家庭的孩子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離開誰你都活得下去,因為大家的幸福,並不是綁定在一起的。 於是,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讓那個阿姨和我爸覺得,我是希望他們結婚的。 只有坐在對面的小男孩林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不知道想說什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啃他的竹筒蝦。 他還小,所以比我更容易接納和習慣一個新家庭。 「耿耿啊,我聽你爸爸說,你下個星期就要去振華報到了?」 耿耿。我才回過神。這個阿姨是否知道,她喊的這個名字的含義?這個名字從我出生起就烙印在身上,無論那兩個人手裡的是紅本結婚證還是綠本離婚證,都不能改變。我就像一座廢棄的紀念碑,又或者提前終止的合同,甲方乙方,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回到家後,坐在客廳裡,爸爸有些局促地等待我的評價。 然而事實上,當時我腦子裡面轉來轉去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這對母子搬進來之後,我還能不能每天早上不刷牙不洗臉穿著睡衣四腳朝天地橫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吼首歌來開始我新的一天? 他們可以不介意,但是我不可以不要臉。 No.11 我就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恍恍惚惚地踏進了振華的校門。 報到的那天,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很多學生都是由兩個以上親屬陪同而來的,除了爸爸媽媽,可能還有爺爺奶奶和其他活蹦亂跳的晚輩,美其名曰:現場勵志教育。 我拒絕了我爸我媽分別提出的陪同要求,自己帶著相機和證件跑來看分班大榜,順便對著人群哢嚓哢嚓一通亂照。我走到哪裡都帶著相機,以前是三星,現在是索尼,假期新買的,800萬圖元的最新款,姑且算是考上振華的獎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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