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八月長安 > 時間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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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完全不信的。因為我知道小姐妹喜歡的是誰,我和小姐妹的友情就是因為那個大哥哥開始的。 大哥哥是她曾經的鄰居,認識很多年了,喜歡穿白襯衫,人是清瘦白皙的,梳著郭富城早年的蓬鬆分頭,鼻樑上架一副金絲邊眼鏡。她小學就喜歡他了,是心頭的白月光,可惜不在一個學校,同學們都不認識他。神奇的是,大哥哥是學大提琴的,我們是在一次比賽中相識的。交換秘密時,小姐妹一提起他,我們就註定是好朋友了。 小姐妹怎麼會喜歡她同桌,相比之下她同桌就是一隻猴子。 我的冷漠傷了猴子的自尊心,反而讓他不依不饒起來了。課間操時候還纏著我說,煩得我吼他自戀狂,他跳腳反駁:「我過生日她送了我金魚!捧著玻璃缸走那麼遠帶過來的!這還不是喜歡我!是她不讓我說!」 小姐妹就不聲不響站在我倆後面。 我沒覺得自己讓她難堪了,反而還有臉責怪她,因為她不跟我說實話,導致我在猴子面前有了敗績,被他追著羞辱。 我有時候細膩得像神經病,有時候又不可思議地愚蠢。 到底還是小姐妹先來找我和好,問我下午體育課能不能陪她蹺課——大哥哥來了。 我們一起坐在正門前院的架子下乘涼,爬山虎把棚頂遮蔽得鬱鬱蔥蔥。大哥哥沒有在門口出現,不知怎麼繞到了我們背後打招呼。小姐妹一下子跳下臺階,掉頭就走,步伐都忸怩得快要順拐了。 那位大哥哥輕笑了一下,遞給我一個小禮物,說:「我要去外地讀音樂附中了,讓她照顧好自己。」 大哥哥很帥。但我突然覺得猴子也不錯。猴子嘴賤,特別聰明,氣人卻也會哄人,跟小姐妹打架,從來沒有真的用力氣。和猴子在一起,她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躲開那麼遠吧。 我是真的旁觀了偶像劇裡的道別的。大哥哥看到她躲在角落的陰影裡,朝她招手,微笑,轉身離開。等人徹底走掉了,她才兔子一樣蹦過來,臉紅紅地問:「他找我做什麼?」 聽了我轉達的話,她後悔了,眼圈跟著臉一起紅了。 我們沉默地坐著,看陽光照在前方的石磚上,和陰影分割出清清楚楚的一條線。小姐妹突然問:「你說,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4 可以啊,怎麼不可以。 我高中喜歡過一個男生,很多年後才寫成一篇散文來紀念暗戀。那的確是默默潛伏了六七年的深情,但其實,這個過程中,我也斷斷續續地喜歡了一火車皮的別的男生。 有些人的心是收納箱,可以分層擱放。 5 我的收納箱有一層,妥帖地放著一個男生。 他奧數特別好,得過華羅庚杯的獎牌,就叫他小高好了,高是高斯的高。 我很小就見過小高。我們幾個女生去老師辦公室矯揉造作地背誦班會主持詞,小高就坐在角落裡,伏在他們班班主任的桌子上,玻璃板下壓著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公式,他在紙上自己推導演算法。 有時候我們背誦到激昂處,「啊!」「啊!」地抒情,他會嚇得一激靈,抬起頭看我們一眼。他的班主任是六個班裡唯一的男老師,會拍一下他的後腦勺,笑呵呵地說:「還看,題做出來了嗎?」 我很喜歡他的長相。瘦高,白淨,不戴眼鏡,笑起來有一點點害羞。 但後來就不喜歡了。五年級風向變了,重點初中招收擇校生需要重點考核奧數,學校也開了創收的奧數班,幾個老師輪流講課。不知道為什麼,輪到我們六班的班主任,格外喜歡羞辱我們這幾個笨笨的女同學。 她就喜歡三班的幾個男孩,尤其是小高。好多次我都被當眾掛在黑板上,呆站在那裡看小高他們把我空著的題輕鬆填上答案。我覺得他的皮膚白得可憎。 不料他並沒憑著奧數去鄰區的重點初中,還是和我們一起就近入學,聽說是因為我們這所乏善可陳的初中裡,返聘了一個全市聞名的奧數老師。 初三開始的每個週末,學校會把學年前240名學生打亂分成四個衝刺優班,座位是按名次排的,一次月考之後,我和小高坐在了一桌。我們一直都在優一班,有聽奧數名師講課的資格——但名師太迷戀超高難度的數學題了,又太喜歡羞辱人,每次輪到他的課,很多人扛著自己的課桌就往優二班逃跑。 我沒跑成。第一次挨著小高坐,也不好意思跑,上課就被點到了,我和小高各做一道題。 怎麼又來?我絕望地站在黑板前,再一次。 名師氣死了,尖著嗓子喊:「長腦袋是幹什麼的啊,顯個兒高啊,我給你倆脖子上掛根繩,繃直了去我們家晾衣服好不好啊?」 名師罵人非常有才華的,這麼好笑的一句話班裡人都不敢笑,足以見得大家有多怕他。而他氣成這樣,是因為對小高失望。我也很奇怪,小高看著題目,一動不動。 名師的小外孫女突然在班級門口出現了,沖著他喊:「姥爺,姥爺!」——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名師笑,笑開了花,忙不迭走過去抱起小外孫女,說:「你怎麼跑出來了,走走,回辦公室去!」 名師出了教室,我還張著嘴發呆,最後排有個男生眼疾手快抱起自己的單人桌就跑了。 回過神,小高已經在黑板上寫字了,簡單明瞭的三行,寫在我們兩道題中間。 「你那道這麼做。」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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