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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你來……你來買什麼?」他實在不善於寒暄,自己父親的氣質和談吐竟然一成都沒有薰陶到。

  「只是回家過年,待著無聊出來轉轉而已。」余周周淺笑,伸了個懶腰就坐在了書架旁的窗臺上,「你來買什麼?」

  「隨便看看。」說完低頭看見自己懷裡抱著的考研真題集,他有些難堪。

  「嗯……還好嗎?畢業有什麼打算?」

  他剛想要撒謊,突然閉上嘴巴,尷尬地指了指懷裡的書。

  余周周善解人意地笑起來,眉眼彎彎,儼然是小時候的清秀模樣。

  「家裡果然很冷,我都有點受不了了。你……你爸爸媽媽身體怎麼樣,還好嗎?」她一歪頭,說得無比自然。

  周沈然有些失神。

  窗外是北方蕭索的街景,光禿禿一片,只能聽見凜冽的風聲。

  他們竟然在這順暢而又若無其事地談天氣,互相問候不鹹不淡的近況。

  周沈然自嘲地笑了:「他們……都還好。」

  媽媽又在家裡鬧了起來。

  因為她懷疑爸爸在外面有女人。

  她一腔熱血獻給了兩個男人。一個不回家,一個不成器。

  高考前夕的夏夜,他獨自坐在自家社區的長椅上發呆。第一次抽煙,從爸爸的櫃子裡偷的軟中華,配上超市里買的一元錢的塑膠打火機,按了好幾次才點著火。

  他只是枯坐著,大腦空白。黑色淩志悄無聲息滑行到他身邊,車窗落下來,爸爸探頭對他說:「外面蚊子多,進來坐。」

  他慌忙扔掉煙頭,想要辯解幾句。父親的臉隱沒在陰影中,他動了動唇,還是閉上嘴打開車門。

  周沈然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最後一次和父親單獨在一起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自己好像和母親一起已經被父親打包處理了,所以總是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你就作吧,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帶壞了。」

  「喲喲,想你那個野種就接回來啊!」

  想你那個野種就接回來啊。

  周沈然的年少時光就活在母親這句狠話的陰影之下。他分不清真假,總是覺得,有一天,會有一個眼睛明亮的比他優秀比他漂亮的小女巫潛入他家大門,悄悄帶走他的父親。

  他活得像個疲憊的影子,唯一露出利齒,總是一口口咬向她的痛處。

  主動防禦。

  他相信他沒有錯。至少曾經是這樣相信。

  直到那個女孩子在畢業典禮上微笑著背過手去,像對他施展魔法一樣,輕輕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搶爸爸。」

  她說:「周沈然,原來一直是你活在我的陰影裡。」

  周沈然所坐的副駕駛位子上擺著一排飲料,他先拿起來再坐進去,湊到燈光下看了一眼。

  「喜樂」。

  面對自己詢問的目光,父親只是笑了笑:「你要是喜歡,就喝了吧,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好不好喝。也難說,你看你都是這麼大的孩子了。」

  他沉默,輕輕摩挲著廉價的塑膠包裝。

  「然然,爸爸知道很對不起你和你媽媽。我和你媽媽之間的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我工作忙,一直都沒空出時間來好好和你談談,一直都是你媽媽帶著你,她……她也用心良苦,只是必須承認,你也養成了一身的毛病。不過幸好,爸爸知道你本質好,他們其他人身上那些紈絝子弟的毛病,你一個也沒有。」

  周沈然苦笑。是的,那些官家娃娃花天酒地的習氣,他的確一點兒都沒有。

  如果有的話,是不是生活也不會這麼黯淡?

  「不過很多東西形成了,還是改不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關心你。」

  周沈然迅速地扭過頭去看他父親。

  男人棱角分明,那種深沉堅毅的氣質,一絲一毫都不該是周沈然的父親。

  還是她比較像。

  終究還是她比較像。

  「高考別太緊張,能發揮成什麼樣子就發揮成什麼樣子。爸爸不是對你期望值低,只是不希望你再和別人比。」

  別人。

  周沈然攥住拳頭,淚水盤旋。

  爸爸,在你心裡,到底誰是別人?

  「然然,爸爸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就夠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痛哭失聲。

  「周沈然?」

  被再次從回憶中喚醒,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爸媽……他們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這場短暫的相逢似乎可以畫上句號了,余周周跳下窗臺,似乎正在醞釀著比較好的告別語。

  他抓住機會,問出了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問題。

  「你剛才說的,喜馬拉雅山的猴子,是什麼?」

  余周周訝然,旋即笑起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大腦短路了一樣,看到一本書的名字忽然想起來這個故事,和你沒有什麼關係的。」

  「不,講給我聽聽吧。」

  余周周定神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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