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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米喬面不改色心不跳:「對啊,郎情妾意,一拍即合,狼狽為奸啊!」

  米喬嘴裡向來沒什麼正經話,余周周歎口氣,沒有注意到米喬正在瘋狂地向林楊擠眼睛。

  「……我們班也就剩下我了,要不我們湊一組吧。」林楊終於說了出來。

  余周周愣了愣神,突然醒悟過來了一樣看了看米喬,又看了看林楊,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了,再重複就會容易得多,然後久而久之,順口得像是多年的習慣,比如「我愛你」這三個字。

  當然,林楊現在想得到的只有同一句話,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重複:「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館。」

  「好。」

  那麼平靜的聲音。

  林楊瞪大了雙眼,眼前平靜微笑著的余周周似乎已經洞悉了自己和米喬的小把戲,而那種淡定自若的態度仿佛在暗示他,無論如何折騰,無論耍什麼花招,對她都不會有一丁點兒用處。

  剛才一邊做著英語卷子一邊苦想了一節課,如果對方這時候猶豫起來,自己是應該默不作聲等她作好決定呢,還是趁這個時候遊說她?如果要遊說,應該找些什麼理由呢?如果她問為什麼要和她一起去,又要怎麼辦?

  自己就像余周周面前的一個不諳世事的傻孩子,所有小心思被人家看了個通透,對方只是了然地笑,哄孩子一般地說:「好。」

  忽然覺得有點兒委屈。

  「余周周,你要是不想去……就直說,我不勉強。」

  林楊耳朵上淡淡的紅色還沒有退去,但是已經鎮定下來了。米喬抱著胳膊饒有興趣地看他深呼吸,眼神堅定地看向余周周,一瞬間已經變身完畢——另一個林楊。

  余周周微微睜大了眼睛,腦袋朝左側一偏,像個詫異的小學生。

  林楊挺直了身體,認真地說:「我不希望我這麼努力,你卻……你總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

  是不是從小到大,那些快樂與懷念,都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在對面的這個傢伙眼裡,他是無所謂的,只是他一直以來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

  林楊自己都沒有發覺,有種感覺在悄悄改變。某個雪天,他曾經安然躺在地上,聽著身邊女孩子平穩的呼吸,堅定地說: 「嗯。」

  那時候的林楊輕易地承認自己的喜歡,甚至不需要余周周回報同等的關愛,也會覺得很快樂。喜歡只是一種感覺,不具有其他任何含義。

  然而此刻,「我喜歡你」這四個字變得那麼艱澀,需要揣度對方的心意,需要衡量自己的分量。他開始想要擁有。

  林楊覺得自己的抱怨實在是很不爺們兒,有點兒下不來台,上課前的預備鈴聲救了他,於是慌忙轉身往樓梯口跑。

  她會怎麼樣?討厭自己,笑自己孩子氣,還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倚著門一如既往地走神發呆?

  永遠都是這種結果。無論自己之前多麼緊張、多麼期待,結果都是一樣的。那些小心準備的驚喜和蓄意挑起的戰爭,都是無聊的獨角戲,他的會場裡,唯一的觀眾坐在貴賓席裡,早就蜷成一團酣然入夢。

  余周周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林楊已經跑遠了,藍色襯衫外面套著那件被她誇讚過的深灰色的羊絨背心,外面沒有穿校服,因此不能像上次一樣被風鼓動起來,看起來像一隻耷拉著腦袋、折斷翅膀的鳥。

  她剛才不是說了「好」嗎?

  「不想去就直說,不要勉強。」

  余周周的確沒有什麼特別偏好,跟誰一組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如果有可能,能不去科技館然後逃一下午課,回家睡一覺對她來說才是最完美的選擇。然而,面前的男孩子緊張地漲紅了臉,站在自己面前說:「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館。」——她怎麼會猶豫?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生怕掃了他的興致。

  她很少委屈自己,自從很早之前領悟到,費盡心機討好他人、討好上天,其實得不償失,真正應該厚待和寵愛的人是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再也不勉強,說「不」的時候乾脆俐落,直接遮罩對方的反應。

  她的世界裡面已經不再有奧數。

  她不虧欠任何人,也不討好任何人。

  然而,眼前的林楊,面對自己的態度總是和面對別人的時候有著天壤之別,那麼耀眼的一個人,總是在她面前委委屈屈像個被欺負了的孩子,而且,常常會變得很倒楣。她的淡漠和了悟在他眼裡卻是受傷的證據,面對對方鋪天蓋地的愧疚和補償之心,她不忍拒絕——說不清到底是誰補償誰。總之,如果接受「贖罪」並且裝出生活漸漸充滿陽光的樣子,是不是能讓他覺得好受些?等到自己在對方眼中「痊癒」了,他們就可以塵歸塵、土歸土,安靜地在各自的軌道上面漸行漸遠了。

  她做錯了什麼嗎?

  米喬一副肺癆患者的樣子佝僂著走開,邊走邊搖頭。

  爛泥扶不上牆,而且還是兩坨。

  林楊一整堂物理課都在盯著窗外發呆,具體也沒想什麼,腦子裡面亂七八糟的,精神很鬆弛,唯一緊張的部位就是左手——緊緊地攥著手機,總是覺得它剛剛好像振動了一下,然而低頭瞄一眼,什麼都沒有。

  要不要發一條信息,對她說對不起?

  不要。絕對不要。

  那麼,繼續發一條譴責對方心不在焉的資訊引起她的重視?

  不要,那樣做的話就真的不像男人了。

  媽的!林楊在心裡面狠狠地罵了一句,窗外操場上面,兩個女孩子追打時發出了有些甜膩的笑聲,恍惚間天空好像皺了皺眉頭。

  在最美好的年紀裡,他們學習數學、語文、物理、化學,卻沒有一堂課的名字叫作「愛的藝術」。

  余周周睡了一整節的政治課。中間被打斷一次,彥一的胳膊肘著實厲害,周周循著彥一指的位置在練習冊上瞄到第32題,前排的人剛坐下,她就站起來說,第32題選D,這個例子主要體現了主觀能動性,所以選擇遵循規律發揮主觀能動性的那個原理。

  然後坐下,左手支撐著腦袋,低著頭好像看著書一樣,繼續瞌睡。

  下課的時候,彥一的胳膊肘又一次襲來。周周猛地抬起頭,政治老師正在跟後排的米喬說話,神色極為冷淡。

  然後頭轉過來,對余周周說:「醒了?」

  周周笑笑,看來早就被發現了。「嗯,嚇醒了。」

  「喲,余周周還會害怕啊。」政治老師陰陽怪氣地說,「下堂課你們班應該是體育課吧?到我辦公室來吧,找你們倆談談。」

  米喬轉過頭朝余周周擠擠眼睛:「真榮幸,我跟年級第一一起被老師叫去談話。」

  她們單獨被叫進去談話,不過,門是開著的,裡面在談什麼,等在門外的那個人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政治老師對米喬的教育主要集中在她好不容易被父親弄進振華,不可以辜負他的心血。

  而對余周周的談話則冗長得多——話沒有幾句,冗長的是政治老師慢悠悠地打開紅茶的紙盒,取出茶包,到飲水機那裡接熱水,拎著茶包讓它上上下下地在水裡打轉……余周周等待著,不知不覺又當著政治老師的面打了一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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