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八月長安 > 你好,舊時光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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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著盤子漫無目的地在食堂裡晃蕩,不知道在找什麼。一排排空座位從眼前溜過去,而林楊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滿意的座位。 兩個高一的女生打打鬧鬧地從他身邊經過,其中一個不小心把端著的一盤子番茄炒雞蛋倒了一地,林楊白校服上濺到一片菜湯。 熟悉的記憶撲面而來,林楊怔怔地盯著地上的番茄炒雞蛋許久,旁邊的女生幾次道歉,他都冷著一張臉沒有反應,對方快哭出來的那一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跑過去。 一個月前,余周周的那番話讓他滿肚子救世主的熱情憋成了冷石頭,林楊告訴自己,余周周的確不需要他。 她有自己豐富的世界。她過得那麼平靜,假以時日,她會慢慢淡忘掉傷痛。就像小學畢業,他通過淩翔茜和蔣川得知周周家裡面真實的情況,很是心疼了一陣,把她當成童話世界裡面賣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人物,需要關愛和保護。沒想到初中偶然遇見時,她在另一個世界,和另外的朋友笑得那麼燦爛、那麼自由。 她並不需要補償。 林楊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也許她並不需要自己,但是自己需要她。 一路狂奔至七班門口,在大冬天嗆著冷風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四百多米,他停下來的時候扶著牆幾乎想要吐。 「余周周今天沒來上學,你白來了。」門口靠著的短髮女生頂著大大的黑眼圈,瘦得像個大煙鬼。她把校服反著穿,背面朝前,兩隻空袖子好像幸災樂禍似的晃來晃去。 「……你怎麼知道我來找……」 「你不是在追她嗎?我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以為你放棄了呢,正惋惜男人的毅力,你就又出現了,不錯不錯。」 林楊幾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兩分鐘前剛剛作的決定,這個女生怎麼一副她早就知道的樣子?而且還說得那麼直白…… 「你怎麼知道我……」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來,「余周周跟你說的?」 女生意味深長地一笑,林楊忽然覺得後背有點兒發寒。 「別他媽那麼多廢話,要不要我幫忙?」 林楊搖搖頭,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女生起哄的手段,以前曾經在初中被一個至今也沒見過的外班女生倒追,他礙於面子不和那個女生計較,可是那個女生的所謂姐妹蹬鼻子上臉,差點兒沒把他逼得跳樓。 「我這個軍師跟那些白癡女生可不一樣,」她神秘地搖搖手指,「看樣子你光有決心沒有計劃,頭腦一熱就狂奔七百里加急來這兒告白了?嘖嘖,這智商,真愁人。就按你這策略,呵,你就慢慢追吧,估計你們倆進展到牽手那一步的時候我都快入土了,要是以後生孩子了,我可能在陰間都已經還完房貸了。到時候給孩子起好名字,就寫在白紙上燒給我看看哈!」 女生大大咧咧的一段話讓林楊差點兒當場噴鼻血。 「怎麼樣,考慮考慮?」 林楊幾乎是憑藉直覺便相信了這個女生。 「那,拜託了。謝謝……」他正色道。 「我不樂意聽那些虛頭巴腦的。」女生歪嘴一笑,轉身回班,幾秒鐘後拎出三張數學卷子、三張歷史卷子。 「晚上做完了給我,我們明天要上交。」 林楊臉色灰敗:「歷史卷子也要我做?」 「不不不,我們那個歷史老師武文陸先生精神不大好,這張所謂的年代線索整理卷,其實就是把這個東西從頭到尾抄一遍,」女生說完就遞給他另外三張歷史卷子,這三張上面滿滿的都是字,「你照著這個抄就好。」 「抄卷子你都懶得抄?不是都有答案了嗎?」 「當然懶得抄,我要不是想偷懶,幹嗎幫你?作為余周周的後桌,我還看不上你呢,勉為其難幫幫你,你倒還有意見?你現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阻攔,不過相信我,有我在,你想追到她,估計真得等我入土以後。」 林楊頭腦一片混亂,他已經回憶不起他是怎麼從食堂換影移形到這個地方變成包身工的。 「所以呢,為了那個黑臉包公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煩,你就乖乖地把卷子抄好了給我——你知道你手上那三張寫好的卷子是誰的嗎?」 林楊這才拎起卷子去看側面的姓名欄。 余周週三個清秀端正的字像篆刻一般印在左上角。 「我從她桌洞裡偷的。」 女生雖然聲音發虛,可是嗓門很大,這種事情被她光明正大地吼出來,林楊不由得留心看了看走廊兩邊有沒有熟人。 「記住了,放學前,最好是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抄好了給我,不許遲到!」 林楊點頭如搗蒜。 「對了,我叫米喬,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呃,現在還不是,過幾天就是了,你記住了,跟著我混,有肉吃!」 米喬說完之後咳嗽了幾聲,低聲咒駡了一句「走廊裡真他媽冷」,就晃晃蕩蕩地進屋了。 林楊拎著手裡的九張卷子,夢游一般上樓回班。 突然,彎起嘴角,好像生活中終於有了一個甜蜜的目標一樣。 然後才想起,米喬都沒有問他叫什麼名字,怎麼幫他? 不會是……被耍了吧? 余周周聽到手機振動的聲音,拿起來一看,是林楊的短信。 「你生病了嗎?」 「應該是感冒了,發燒,放心沒什麼大事。」 「好好吃藥,多喝熱水,穿暖和一點兒,別看書了,多睡覺,好得快。聽話!」 余周周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她想都沒想就回復了一條:「你知道觀世音為什麼想要掐死唐僧嗎?」 她相信林楊一定看過《大話西遊》。 林楊的短信回復得很快:「可是到最後,她還是下不了手啊。」 余周周翻了個白眼,栽倒在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之後,她晚上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發高燒,昏昏沉沉的。今天早上才退了點燒。 身上一股酒的味道。似乎是大舅媽坐在身邊用酒精給她擦了一晚上身體:額頭、耳朵、脖子、手心、腳心……一遍又一遍,用最古老的辦法試著降溫。余周周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媽媽又回來了,初三她出水痘的時候連發了一個星期的高燒,也是這樣昏沉的午夜,床邊的人影模糊不清,卻有一雙那樣溫柔的手,拉住,就再也不想鬆開。 她不知不覺哭了一夜。 爸爸在電話裡面說,希望余周周能跟他們一起過年,那時候她還沒有給陳桉打電話,就自作主張地拒絕了。對方在電話中沉默了半晌,說:「我年前年後都要出差,只有過年的時間比較寬裕。」 余周周忽然很想笑:「是嗎?可是過年的時候,我沒有時間啊。」 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兒:「好吧,我年後再聯繫你。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謝謝,再見。」 午夜夢回,余周周在心裡承認,她是高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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