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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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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只是輕輕回了一句:「回答得真精彩,太感謝你了。」 羅密歐仍然執拗地盯著,最後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沒有人注意到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道歉,可是溫淼感覺到余周周微微抖了一下。 余周周轉身開始笑意盎然地把話題拉回到實驗上,面對大家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做了非常大氣的總結陳詞。對於她的危機處理以及台下那個羅密歐的出色配合,場上的觀眾紛紛給予熱烈的掌聲以示讚賞。 溫淼下臺的時候只感覺到了空虛和沮喪。在余周周拍著胸口慶倖地重複「總算糊弄過去了」的時候,他出奇地安靜。 自己的木訥表現已經不值得沮喪了,沮喪的是,他竟然會在意自己的表現是不是木訥。 這種強烈的得失心,在被他們耀眼的針鋒相對照拂過後,破土而出,扶搖直上。 也許很多年後想起這次公開課,他能記得的,只有兩個瞬間。 一個是余周周氣定神閑地站在台前,微笑著說,台下的都是豬、豬、豬! 另一個則是白襯衫的少年,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侃侃而談,最後旁若無人地當著黑壓壓的觀眾的面,專注地看著余周周說,對不起。 溫淼有些憂傷地想,其實無論余周周多麼親切友好地邀請自己,他都沒有說「台下的都是豬」的資格。 在他們的舞臺上,他才是那頭豬。 「老師請客?」 「嗯,現在都下午兩點多了。大家都餓死了。其他同學先回校,物理老師帶我們做實驗的這八個人一起去附近的肯德基。」 余周周想了想:「溫淼,你跟老師說一聲,我有點兒事情,得回趟家,必須……回趟家。」 「回家?」 溫淼話音未落,余周周已經轉身大步跑了出去。 師大附中和師大緊挨著,在奔向車站的路上,她經過了師大的正門。余周周放緩腳步,忽然想起某個陰天的早晨這裡熙熙攘攘的家長和學生,還有他們眼中滿滿的期待。 那些人,現在都在哪裡呢?當初的憧憬與志氣滿滿,十年後還剩下多少呢? 還在發呆中的余周周突然聽到了一陣荒腔走板的二胡聲。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觸動,余周周拐了個彎,毫不費力地在橋洞底下找到了和那年穿著同一套衣服、戴著同一副墨鏡的老乞丐。 「……你怎麼還在這兒?」 而且二胡拉得還是這麼爛。余周周把後半句吞進肚子裡。 老乞丐和以前一樣低下頭,從墨鏡上方的空隙看她,額頭上皺起深深的抬頭紋。 端詳了許久,突然笑起來,咧開的大嘴裡面是金燦燦的黃牙。 「丫頭,我記得你。」 余周周笑了。又是一個冬天了。當年那個因為奧數和前途問題而哭泣無門的小姑娘走失在時間的洪流裡面。雖然現在看來,當時的那些擔憂都如此幼稚,其實她並不是沒有可能在師大附中入學——然而余周周知道,苛責自己是沒有用的,回頭看時無大事。 她忽然很想借著機器貓的時光機穿梭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還能遇到當初的自己——難道彼時彼刻的余周周要一直活在哭泣和絕望中? 「還想不想聽我自己寫的曲子?」 余周周搖搖頭:「我沒帶錢。」 老乞丐撇撇嘴:「少糊弄我,捨不得花錢拉倒。咱那首曲子專門演給捨得花錢聽曲兒的人。丫頭片子不識貨。」 余周周笑了:「除了以前我犯傻,你以為還有人能花五塊錢聽你那首破曲子啊?」 老乞丐神秘地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吧?去年冬天,就有個小子出了五十元,站這兒一動不動二十分鐘,就非要聽你聽的那首曲子。」 「什麼?」余周周愕然。 「我哪知道他要聽哪首啊,我手頭這作品一筐筐地都裝不下。他就站這兒給我形容了半天,」老乞丐學著那個男生的口氣說,「『就是當時給你錢讓你拉二胡的小姑娘,這麼高,梳著馬尾辮,穿著黑色大衣,戴紅色圍巾』……」 說完,促狹地嘿嘿一笑,金燦燦的大黃牙晃花了余周周的眼睛。她突然覺得鼻子很酸,剛剛因為林楊的冷漠和刻薄而堵在胸口卻被她刻意壓制的那股委屈的情緒瞬間得到釋放。 「我說了,你不樂意聽,肯定有別人識貨……」 老乞丐還在絮絮叨叨地炫耀著,抬起頭,發現眼前的人行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余周周急著回家,因為這個晚上很重要,她需要請假提前回家「準備一下」,因為媽媽說,平安夜想讓她見一位叔叔。 媽媽身邊總是會有追求的叔叔,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被引薦給余周周,而他們也的確動不動就消失了。 小時候她也會問:「××叔叔怎麼不打電話過來了?」 媽媽總是摸摸她的頭說:「不見了就不見了啊,就當成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所以今天的這個叔叔,一定不是會隨隨便便就不見的人。 媽媽重視的人,余周周會加倍重視。隨著她漸漸長大,母女兩個有時候也會在聊天的時候提到一些這方面的問題,其中也包括某些禁忌的往事。 所以余周周格外強烈地希望媽媽能夠幸福。世界上有一種幸福,是余周周無法給予媽媽的,多麼勤奮懂事也不能。 當她穿戴整齊拉著媽媽的手出現在旋轉餐廳門口的時候,不覺有些緊張。媽媽的手仍然柔軟溫暖,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她力量。 「齊叔叔好。」她仰臉看著眼前高大的中年男人,笑得很甜美。 「周周好。」齊叔叔用大手輕輕拍她的頭,好像她是一隻小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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