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八月長安 > 你好,舊時光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她的實驗搭檔溫淼也是喜歡蹺課的人,不過這個傢伙和她唯一的分歧就在於勞技課。溫淼喜歡勞技課,也喜歡那些手工作業。余周周不明白,一個並不娘娘腔的男生怎麼可能如此熱愛勞技課,而作為實驗搭檔,他們必須統一口徑一起行動,所以當溫淼堅持要上勞技課的時候,余周周終於抓狂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那種課你也有興趣?我們需要練習啊,練習!」

  溫淼打了個哈欠:「練習個頭!咱倆的實驗幾乎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你不就是想要帶著漫畫到實驗室泡著嗎?其實我覺得,在課堂上面一邊看一邊提心吊膽更刺激,你說是不是?」

  余周周理虧,他們的實驗的確很簡單,很簡單:模擬日出。

  基本原理是光的折射作用,所需要的道具就是一隻方盒子、一個手電筒,還有一隻玻璃瓶,確切地說,是撕掉標籤的輸液瓶。手電筒代表太陽,方盒子所代表的地平線的高度正好遮蔽了後面的手電筒光芒,講臺下的同學們什麼都看不到。可是在兩者中間放上裝滿水的輸液瓶之後,講臺下的同學就能看到手電筒的光亮了。輸液瓶在這裡充當了大氣層,對陽光進行了折射,這就是所謂的「黎明在真正的日出之前」。

  用溫淼的話來說,這種無聊的實驗,六歲小孩兒都能操作。物理老師的要求一直都是——「自己琢磨臺詞,別上臺像個結巴的木頭人似的給我丟臉!」

  不過溫淼不理解的是,他們第一次走進實驗室準備實驗器材的時候,自己正在給手電筒安裝五號電池,突然聽見在水池前面給輸液瓶灌水的余周周發出的傻笑聲。

  他悄悄走過去,看到她盯著手裡灌滿水的玻璃瓶,嘴角翹起,不知道在回憶著什麼開心的事情。

  她舉起瓶子,輕聲自言自語:「呵,把聖水帶走!」

  「什麼聖水?」

  被打斷思路的余周周尖叫一聲,玻璃瓶脫手而出,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在一旁擦拭魚缸和鐵架台的沈屾側過臉看了他們這對活寶,目光冷淡。

  余周周至今也沒能夠在週六的A班上和沈屾說上一句話,除了「麻煩讓一下,我出去上廁所」之外沒有任何交流。A班的座位伴隨著每次月考的成績總在變動,然而余周周和沈屾的這一桌萬年不變,好像兩座長在地上的石頭山。

  余周周隱約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做年級第二名,這沒什麼不好的,小日子仍然優哉遊哉地繼續著,學習,但也看點兒漫畫,打打羽毛球、跑跑步,媽媽也答應過年的時候給自己買一台電腦了……

  沈屾是繃緊的弦,她不是余周周。

  甚至她不自覺地在向溫淼的生活信條靠攏。正如對方的姓氏,溫暾和煦的好日子。

  陳桉的主角遊戲,還有師大附小的往事,交織成玻璃瓶外模糊不真切的影像。

  沈屾除了那次在物理老師面前串場以外,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實驗室裡面了,面對余周周撒歡地蹺課這一事實,溫淼一直在用「你看看人家年級第一,為了多點兒時間學習,連物理老師的公開課都不放在眼裡,你活該這輩子排在她後面」來刺激余周周。

  余周周在沮喪的同時,也沒忘了反問溫淼一句:「你倒是挺上心的,那你自己呢?你那學習態度還不如我呢!」

  溫淼想都沒想,懶懶散散地回了一句:「可是,余周周,我們不一樣。」

  余周周突然愣住了。

  似曾相識的話。

  記憶洶湧而來,最終無功而返。

  回到班級的時候,裡面正在發週末當作作業的英語、數學、物理卷子和語文作文範文,從第一排向後傳遞,班裡霎時一片熱鬧的雪白。每一科的課代表都站在講臺前大叫著。「有沒有人缺語文卷子?有沒有人缺?」

  「我缺我缺!」文藝委員剛舉手大喊,就聽見周圍一群人的哄笑。

  余周周從後門經過,看到辛美香正在幫前後左右的男生女生整理卷子,按照順序碼成整齊的幾份。雖然這些卷子他們都不會去做。

  一個釘子引發的血案。辛美香的打抱不平,余周周知道現在也無以為報。現在被欺負的人換成了辛美香,自己卻沒有勇氣走過去把卷子從她手裡搶過來,塞回給徐志強他們。

  到了自己座位上,竟然發現馬遠奔已經幫自己把卷子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

  余周周有點兒感動,反觀身後正對著一堆頁碼雜亂的卷子發狂的溫淼,不覺暖洋洋地笑了,對馬遠奔說:「謝謝你啊!」

  馬遠奔總是嬉皮笑臉,像個多動症兒童。可是很早前余周周就發現,無論對方是什麼表情,他的眼睛總是空洞的,眼珠很少挪動,眼白過多,直勾勾的。如果把他的臉的下半部遮住,只看眼睛,甚至都沒有辦法猜到他的表情。

  然而聽到答謝,他沒笑也沒看她,有點兒臉紅,只是不耐煩地說:「收好你的卷子,以後別老到我書桌裡面掏卷子!」

  余周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總是忘記帶卷子,每次上課時候老師要講解卷子答案的時候,她總是要到馬遠奔書桌裡面搜刮一番,反正對方的卷子總是看也不看就塞進書桌,亂糟糟的,總能找到需要的那張。

  「對了,剛才物理老師來了,去參加比賽的同學名單公佈了,一會兒和二班的同學一起去實驗室,好像說要排練。」

  好吧,要串臺詞了不是。余周周無奈地把《犬夜叉》塞進書包裡。

  「還有,」馬遠奔突然說,「這個週末一過就要比賽了,好像是去師大附中。」

  「哦,」她點點頭,然後突然抬起頭,「你說什麼?」

  「周……余周周,怎麼,你緊張嗎?」

  溫淼看到一直大方坦然的余周周今天早上格外低眉順眼,走路時候只盯著地面,一反常態的樣子,不覺有些擔心。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很親昵的「周周」,他幾乎咬了舌頭,連忙改口,加上姓氏。

  余周周抬頭,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要如何對溫淼說明呢?她並不是因為公開課而緊張。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早晨,天是灰色的。余周周等人在物理老師和教導主任的帶領下,跳下大巴車,在蕭瑟的寒風中走進師大附中的校園。操場上好像剛剛掃過雪,格外整潔。由於正是第一堂課上課的時候,所以走在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其他學生。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對師大附中的校園有些恐懼,恐懼到坐在車子上的時候也格外安靜,大腦空白。然而真的走進校園發現這裡一片空曠的時候,竟然又有種失落感。

  「唉,害怕什麼啊,還有我呢!你要是忘詞了,我給你兜著!」溫淼故意很大聲地說,還用胳膊肘輕輕拐了余周周的後背一下,仿佛這樣就能給這個冤家鼓勁兒一樣。

  余周周微笑了一下:「啊,放心吧,我沒事。還有……你以後叫我周周吧!」

  得償所願的溫淼立刻轉過臉:「少跟我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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