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八月長安 > 你好,舊時光 | 上頁 下頁


  等她給外婆喂完最後一口米粥,端著碗準備去廚房刷乾淨的時候,路過小屋,聽到裡面淒厲的哭聲。

  不是打敗大魔王了嗎?怎麼又哭?她停下來,把耳朵貼緊了門,悄悄地聽。

  「女俠,女俠,你不要死……」

  「我……從今天開始,武林盟主之位,你不要再去爭。那個位子,qin滿了鮮血啊……」

  淨是錯別字。媽媽歎口氣,以後不應該讓余周周再這樣沒節制地看電視劇——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總舵主,總舵主!」粗粗的「男聲」。

  「總舵主!」尖利的「女聲」。

  余周周一氣兒模仿了四五種聲音,造就了一種萬民同哭的架勢。

  剛才不還是女俠嗎?怎麼又成了總舵主?媽媽皺著眉頭,繼續聽。

  「刀,是什麼樣的刀?金絲大環刀!

  劍,是什麼樣的劍?閉月羞光劍!

  招,是什麼樣的招?天地陰陽招!

  人,是什麼樣的人?飛簷走壁的人!

  情,是什麼樣的情?美女愛英雄!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眉大俠》片尾曲。

  不能再聽了,再等一會兒,估計余周周連片尾曲之後的廣告都要演一遍。媽媽搖著頭,走到廚房。擰開水龍頭,水聲淹沒了余周周的小劇場,之後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樣的年紀,連幼稚園都不能去,也不能跟小朋友一起玩。

  可是沒辦法。

  沒辦法,周周,媽媽也沒辦法,不要怪媽媽。

  余媽媽一邊想著,眼淚就掉下來,混進水池裡,和余周周的片尾曲一同消失在排水口的漩渦裡,轉啊轉。

  一代又一代人,生命就像往復的陀螺,兜兜轉轉。

  1-2.余周周小朋友的個人秀第二幕

  「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把聖蛋交給你的!」雅典娜堅貞不屈,高昂著頭,任長髮在背後飄啊飄。

  余周周版雅典娜此刻正緊緊地摟著懷裡的「聖蛋」——從廚房偷出來的白皮雞蛋。

  她費了好長時間才從一筐紅皮雞蛋裡面挑出了一個白皮的,雖然上面沾著一點雞屎,但是她認真地洗乾淨了。白色的雞蛋比紅色的雞蛋高貴,她想。

  在余周周的詞典中,如果想要讓一件東西顯示出高貴,那麼就在前面加上一個「聖」字就可以了,比如聖鬥士,比如聖水,比如……聖蛋。

  腦海中英俊的魔王露出一臉不忍,「雅典娜,不要逼我傷害你……」

  夏天的夜晚,窗外草叢裡的蛐蛐兒叫得正歡,媽媽還沒回來,余周周自己在家,也不開燈,就在昏暗的房間裡面出演屬於她自己的悲喜劇。

  此時余周周所編寫的劇本裡,大魔王早就不再是單純的邪惡面孔了。動畫片中那個愛上雅典娜卻求而不得,最終被迫在聖殿中放水一點點淹死女神的英俊魔王——波塞冬,讓她不知不覺就臉紅心跳。

  一面對著魔王臉紅,卻又在心裡一遍遍堅定地告訴自己,不,我愛的是星矢。

  可是那些聖鬥士們,這樣拼死地保護我,難道不是因為愛著我嗎?

  余周周版雅典娜捧著自己的臉蛋,突然因為這樣的感情困局而驚恐不已。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愛情是很恐怖很難纏的——即使她並不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

  媽媽去照顧外婆了,只留下她自己一個人在位於城郊的平房裡。房子是自己家動遷之後臨時租的,很簡陋,只有一個房間,廚房是幾家公用的,而廁所則是室外公廁,又髒又臭又恐怖,余周周從來都不敢自己去。

  她很想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在市中心的樓房裡,是大學的家屬區。她喜歡外婆家的小屋,那是她的小舞臺,她只有在那個小舞臺上才會充滿了靈感,揮灑自如。

  可是外婆家還住著三舅一家和小舅舅一家,四間房,一個客廳,住了7個人,沒有留給她和媽媽的地方了。

  但是,優秀的雅典娜女神是不會在乎惡劣的環境的。屋子潮濕發黴,慘不忍睹,她也可以不開燈啊——漆黑一片的時候,連房間都不再有邊界。它一會兒是金碧輝煌的聖殿,一會兒是幽暗的小牢房,有時候還是聖潔的雪山和寧靜的高原湖泊……

  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在她懂得這一點的時候,中央電視臺還尚未自稱CCTV。

  余周周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可是卻能聽到假想的水流聲——是的,波塞冬正一刻不停地讓水流入大殿,現在已經沒過腳踝,而她一步也動不了,因為她被鎖住了。

  雅典娜輕輕地握著聖蛋,焦急擔憂地想念著那些英俊的聖鬥士們。

  再糟糕的場景,也會有勇士前來的,一定會。

  每個女孩都是雅典娜,只要我們不放棄。

  正想著,突然聽到窗外有人大喊,「余周周!」

  她嚇得手一哆嗦,雞蛋就磕在了桌子角,緊接著就感覺到左手中指和食指上有冰涼而粘稠的液體流過。

  闖禍了,這可怎麼辦?

  窗外的聲音一點都沒消停。

  「余周周,余周周,你在家吧?你又不理我!」

  稚嫩怯懦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奔奔。

  他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喊起來沒完沒了,余周周正惶恐地盤算著如何處理磕破了的「聖蛋」,來不及應答,一時間焦頭爛額。

  「余周周,餘——」

  「別喊啦!我闖禍了!」

  很多很多年之後,當余周周想起那個夭折的白皮雞蛋,都會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個雞蛋而已,為什麼自己竟然那樣惶恐,仿佛天塌了一樣。

  她從抽屜裡面拿出鑰匙掛在脖子上,然後出了門,手裡還顫巍巍地捧著那顆雞蛋,每走一步都會晃出一點點蛋清,弄得滿手滑溜溜。

  「怎麼了?」奔奔好奇地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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