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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那是一封轉發郵件,原始郵件的寄件者是葉展顏,收件人是盛淮南。

  E-mail只有一個音訊附件,無主題,內容是:「你的心是偏的,我不在乎,也不會苦求你的心偏向我這邊,可是我需要一個公道。現在我有證據,她到底隱瞞了多少,你自己心裡清楚。」

  洛枳讀了兩遍才看懂這拗口的語句。曾經在振華的窗臺邊,葉展顏信誓旦旦,正義對她毫無用處,沒有感情,孜孜不倦地求公道,簡直就像個傻X。

  她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究竟還有哪句話是真的。

  音訊下載得很慢,洛枳站起身拿起窗臺邊的可樂瓶,給江百麗上個月買來的茉莉澆水。她曾預言江百麗這種作息和習慣絕對不適合養任何有生命力的東西,從沒想到江百麗竟然再也不熬夜賴床,連這盆茉莉竟然也感動得開了花。

  一室淡雅輕柔的香氣。

  她坐回位子,音訊已經端正地戳在電腦桌面的最中央。她沒有帶耳機,只是將揚聲器音量調大,就按兩下圖示開始聽。

  「可是,你為什麼特意要將這些話將給我知道呢?」竟是洛枳自己的聲音。

  「有些話,我沒有和盛淮南說。但我希望你知道。」

  「你讓我知道這些毫無意義。」

  「不要對我這麼戒備,你是這麼缺乏自信的人嗎?」葉展顏停頓了一下,才平靜地說,「其實我和盛淮南早就不可能了……我只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請你告訴他,當年你背信棄義,沒有幫我轉達的那些苦衷,到底是什麼。」

  竟是那時候和葉展顏的對話錄音,洛枳笑了出來。她錄了音,可似乎內容微妙地處理過了。

  「我本來選擇的是在北京讀法語班,一年之後再去法國。但是看到後來的情況,覺得,還是離開的好。所以我到底也沒和他講實話。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爸在北京的一個美院教國畫,和一個女同學搞到了一起,騙人家說自己喪偶,傳到這邊,我外婆以為他要把瘋女兒和外孫女都扔給她一個人,氣得直接殺到北京去,把一切都攪黃了。那個女學生大著肚子退學了,我爸灰溜溜地從美院辭職了。但他後來還是留在了北京,混得越來越好。的確,對搞藝術的來說,睡了個女學生又有什麼呢?——但你知道那個女學生是誰嗎?那個女同學,居然是盛淮南的小姑姑。我想讓他知道,我獨自一人背負了什麼。我說分手,他連挽回一下都沒有就說好。當我捨不得嗎?我真的一次沒有聯繫過他,一次都沒有。但是現在我想通了,我沒興趣忍辱負重,我真的想通了,我要他心疼。我憑什麼把他讓給別人。」

  這樣大段的獨白,剪得毫無痕跡。

  「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講給盛淮南聽?我自己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

  「對,你。」

  「對吧。」

  洛枳聽到這裡,甚至都想為這段音訊擊節喝彩了。

  然而這封原始郵件,實際上是二月份寒假期間發送出來的。五個月以前的事情,盛淮南竟從未問過洛枳,也不曾表現出一絲懷疑和動搖。

  洛枳的心像泡在溫熱的檸檬水中一樣,暖和,卻酸澀難當。

  然而她始終不明白鄭文瑞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候給她轉來一封久遠的控訴信,更奇怪她是如何得到這封郵件的。

  洛枳想了想就打字回問,除了那兩個問題,還追加了一個困擾她許久的。

  當初她如何能像個預言家一樣,在她懷揣秘密的時候,就半路殺出來找她喝酒。真的只是巧合嗎?

  鄭文瑞沒有回信,卻在晚上打了電話過來,背景音是地鐵報站的廣播,說著說著,聲音就被列車高速行駛時的巨大風聲所吞沒。

  「我不想跟你說話。」

  鄭文瑞開場白就讓洛枳有些後悔接電話。

  「不過你既然問我,我現在就告訴你好了。」

  「是葉展顏找到我,說她的郵件石沉大海,盛淮南根本不接她的電話,也不回復她的跨國短信,想來想去,竟然找到我頭上,讓我探聽消息。當然,我知道她折騰不出來什麼事情,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幫她了,我就但應了。」

  「不過,她死活不說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就只有告訴她,盛淮南早就不用高中那個郵箱了,可能她發錯了。而我立刻註冊了一個和盛淮南非常像的新浪郵箱,告訴她重發試試。所以我就收到了那封郵件。」

  心理變態。洛枳默默地想。

  「當然,我看到郵件是怎麼回事之後,也打電話去問了盛淮南。雖然他也是在我打過好多次之後才接,不過,我早就不在意了。盛淮南再電話裡罵我和葉展顏精神病,說郵件他看都沒看就直接刪掉了,讓我們好自為之,否則見一次罵一次。」

  「怎麼樣,洛枳,聽著心裡爽嗎?」

  遲來的故事,帶著遲來的動容。洛枳疲憊地向前走,這樣慢慢地走,慢慢地回憶,人潮洶湧,路像是走不到頭。那封遲來的郵件一聲聲地催促她走過去,催促她去拉住他的手,然而洛枳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理科教學樓的大廳中,眼看著他穿過中庭走進教工專用的電梯裡。

  她一陣疑惑,目光上移,看到大堂正中央高懸的大幅資訊顯示幕。

  資訊顯示幕上滾動播放著「嚴肅考風考紀」的通知,她看到了「盛淮南」三個字,跟著學號和院系,在一列嚴重違紀、取消學士學位資格的人名裡面,一遍又一遍地出現。

  鮮紅方正的字體,刺痛了她的眼睛,好像許多年前,她一筆一劃地在那張成績分佈表的上方寫下:「盛淮南,921.5分」

  人群一批批擁入教學樓,四散前往各自的考場,仿佛勢不可擋的洪流,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裡,仰著頭,像傻瓜一樣淚流滿面地癡癡看著,宛如激流中一塊孤零零的岩石,負偶頑抗,動彈不得。

  §第三十九章 天早灰藍偏未晚

  「我以為你知道。」

  張明瑞的話從電話聽筒傳過來,讓洛枳鼓膜鈍痛。

  我以為你知道。

  她本來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洛枳無法接通盛淮南的手機,撥打張明瑞的,同樣也是關機。

  距離考試開始還有三分鐘,洛枳終於艱難地挪動步伐,向著考場走過去。

  腦子裡面一遍遍重播的,卻是盛淮南的背影,一如高中時候的鎮定安然,姿態昂揚,從大螢幕上自己鮮紅的名字下面,從容地走了過去。

  洛枳混混沌沌地被人群擁擠著從考場走出來,立刻清醒過來,掏出手機,想了想,撥了張明瑞的號碼。

  時隔幾個月又聽到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張明瑞的態度並沒有疏離的表現,只是對於她的震驚,他有些疑惑卻平靜地說:「我以為你知道這件事情了。」

  洛枳不知如何解釋,只能繼續急急地問:「究竟為什麼。」

  「洛枳,你先別著急,」張明瑞柔聲地說,「他其實是倒楣,盛淮南是在幫別人。」

  「什麼意思?」

  「我們是在一個考場考的英語,就是昨天上午。這次精讀3考試的作文題目裡面有個明顯的超綱詞彙,很多人都不認識,可是不認識這個關鍵字就沒法寫作文。我們經常一起打球的一個師兄也考這門英語,事前我就知道他一定要盛淮南罩著他,所以碰見這個事兒,盛淮南就傳了張字條給他,結果就被學校的教務老太太給抓了,本來字條是從那個師兄手上搜出來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遭殃的居然是他……」

  洛枳覺得張明瑞的每句話都直愣愣地戳進她腦袋裡,她努力地控制住情緒,輕聲問:「盛淮南不像會做這麼蠢得事情的人啊,他以前考試的時候也會這樣嗎?」

  「不可能,他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冒險,所以我們都覺得他昨天下午簡直不可思議。不過現在沒轍了,處分來得特別快,昨天四點多鐘的時候竟然已經,已經公示了。」

  「他今天也沒有考試吧,我看見他坐著電梯直接去你們的教工辦那邊了。」

  「可能吧,」張明瑞歎氣,「我昨天見過他一面,他看起來還算平靜,不怎麼說話,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勸勸他才好,本來以為你……唉,其實如果是本系的考試,我們的教務抓到了應該也就警告幾句就算了,但是校教務不一樣的,對了,法導考試那次,你也看到過的,那群師奶級別的,特別狠,殺一儆百,這麼多年抓作弊已經抓出癮來了……」

  「張明瑞!」

  「啊?」

  「你如果看見盛淮南,可不可以幫我告訴他,我在等他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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