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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你都是裝的嗎?」

  「嗯,大部分,」洛枳越發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似乎這段時間的磨礪教會了她真正的坦然和自信,「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假裝。」

  「了不起,」他讚賞地笑,眼神牽連著遙遠的夜空,淡淡地問,「你說,這種心態算不算我自戀?」

  洛枳搖頭:「可是你並沒有猜錯。」

  盛淮南仰頭灌下最後一口啤酒,暈暈乎乎地又拿起一罐。

  當年他用短信表白,然後到文科班門口找葉展顏。她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能接受你的表白?」他笑,說:「我一看就知道你喜歡我啊。」

  我一看就知道你喜歡我。這句話,他以前對著各種找藉口搭訕的女生皺著眉頭腹誹了許多次。雖然他的感情經歷是空白,然而就像他不需要偷過東西就能分辨出來火車站裡哪些是扒手一樣,有些事情看一眼就夠了。

  然而終於認真地對葉展顏說出這句話時,他居然有一點點不自信和恐慌。對方一下子紅了臉,說:「你……別那麼自戀。」

  那時候她們班級的同學趴在門口八卦兮兮地張望著他們倆,間或起哄,盛淮南破天荒沒有一點厭煩。他從來都討厭自己的事情被別人插手,那天圍觀的人群,因為他心情好,都當成是幸福的見證者了。

  「是啊,我幾乎沒有猜錯過。」他呵呵笑起來,說的是幾乎,心裡想的是全部。

  洛枳也灌下了最後一口啤酒,嗆了一下,沿著嘴角流下來一點點,她還沒抬起手,盛淮南已經用手背幫她抹了下去。他好像有點醉,臉很紅,眼神飄忽,動作沒輕沒重的。

  洛枳的臉騰地燒起來,不自覺地朝旁邊挪了挪。

  盛淮南不讓她問葉展顏的事,他自己卻不斷地說。她知道他一定是因為葉展顏而不痛快,卻一絲妒忌的感覺也沒有。

  「喂,我問你……」洛枳說話間抬起眼睛,突然看到晴朗的夜空裡,月亮邊纏著一抹潔白的雲彩,很高、很遠,薄如面紗。月色隱藏在雲的背後,周身發出琉璃般的華彩。

  日暈天將雨,月暈午時風。

  那麼一瞬間,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她怔怔看著天上這片孤零零的雲,仿佛一頭紮進了如煙的往事。

  就這樣吧,她答應了不問,就再也不問。

  他們沉默地喝著酒,漸漸也就暖和起來了,直到盛淮南有些迷迷糊糊地垂下頭,晃了晃,就往她肩頭一靠。

  洛枳心中溫柔地嘆息。

  這點酒量怎麼靠得住啊!

  她早就聽說過,他酒量極差,那些關於高考之後各種同學聚會的小道消息,只要與他有關,她都聽說過,所以才會在他要買烈性酒的時候心中哂笑。雖然他說害怕自己與她聽說的不一樣,然而這件事情,她總歸沒有聽錯。

  這樣想著,她還是解下自己的圍巾,往他的頭上纏了幾圈,像不善包紮的護士,將他通紅的耳朵保護起來。

  「你不知道,我收到那個丁什麼的女孩子的短信時,心裡有多生氣。」

  他含含糊糊的語氣,像個孩子。

  「彼此彼此,你也讓我很生氣。」她邊說邊喝,想起那個雨衣,不覺有點咬牙切齒。

  「可是,」他眼神渙散地抬起頭看她,「那天晚上我跟蹤你,你在路燈下,特別坦然地說,我的確喜歡你。我發現你說得是真的,真的對我……有意思,」他也避開了每每讓她勃然大怒的「喜歡」和「暗戀」這種字眼,抬起手輕輕地、反復地敲了敲胸口,「這裡,這裡就像一瓢溫水直接澆了下來。」

  洛枳哭笑不得,想起他對語文課的厭惡,心知這種形容真的是難為了他。然而每一個字都敲著她的鼓膜,手指微微的抖。

  「我當時覺得,葉展顏雖然愛耍脾氣,但她一定不會說謊害人。」

  洛枳靜靜地聽著。

  「但是我捨不得你。」他鈍鈍地說。

  其實只是捨不得。

  捨不得那個曾經眼神明亮地看著他微笑的女孩子消失不見,擦肩而過的時候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疏離冷淡。哪怕她惡毒狡詐深藏不露,哪怕她手段卑劣,只要她愛他。

  洛枳心裡面有一塊冰嘩啦一下瓦解,忽然就紅了眼眶。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錯在哪裡。原來她獨自一人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沉默暗戀中耽擱了太久,對每種難過和偽裝駕輕就熟,卻從未懂得,在兩個人的感情世界中,一錘定音的,不是心有靈犀的睿智,不是旗鼓相當的欣賞,更不是死心塌地的仰望。

  是心疼,是憐惜。是兩難境地裡,那一點點無可奈何的捨不得。

  正如她曾經擲地有聲地諷刺他:「死無對證的事情,怎麼與親疏無關。」

  「還真是不分好歹呢,自戀狂。」她心中溫熱,聲音卻很冷淡。

  「才不是,」他掙扎著起來,大著舌頭糾正,「我理智上絕對是非分明。」

  感情上卻不知好歹。

  她含著眼淚的笑聲被風裹挾帶走。

  盛淮南靠著她慢慢地睡著了。他們到底沒有找到那些「不重要」的斷壁殘垣,洛枳也並不覺得可惜。左肩沉沉的,搖搖欲墜,她猶豫幾許,終於還是輕輕地抬起左手,攬住他的肩。

  怎麼好像顛倒過來了。她心中發笑。

  時間像夜風一樣呼嘯而去,她摟著他,看著湖面盡頭那一抹雲,心中安然。

  他們聊了什麼,還有多少疙瘩沒解開,她已經不在意了。

  靈魂回到了身體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膀酸痛的洛枳聽到盛淮南咳嗽了兩聲,努力坐直了身子,迷蒙地望著前方:「幾點了?」

  洛枳揉了揉肩膀,艱難地站起身子,拎起屁股底下的書包,拍了拍交給他:「不知道,我們回去吧。」

  她死活不肯走正門,也不願意去挨園子裡保安的訓,寧肯再翻一次牆。盛淮南睡醒了之後,清醒了不少,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愧疚地幫她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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