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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明哲只有好言好語安慰了父親幾句,與父親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實在無話可說了,準備去一趟明玉家。電話她不接,見面總不會趕他走吧。

  到門口才看見門後放著的鋼絲床好像使用過,他上次走之前鋼絲床由他親自收起,不是那樣包裝。他就隨口問了一句:「誰來過?還過了夜?」

  「上周小蔡兒子過來城裡玩幾天。」

  小蔡的兒子?「難得他上來,陪他四處轉轉沒有?」

  「有啊。」說起這個話題,蘇大強有了精神,「我幫他租輛自行車,我帶著他走了好幾個地方。」當時蔡根花的兒子直贊蘇大叔見多識廣,蘇大強在讚美聲中心曠神怡,說話更是引經據典,聽得蔡根花的兒子當他是老學究。

  明哲回憶不出來父親究竟有沒有帶著他玩過,似乎是從來沒有。再想起上周果然有大量買入新鮮魚蝦的記錄,比他今天來面對的功能表還豐富,原來是熱情招待了人家的兒子,老爸可真是大公無私啊。他愣了會兒,才有點賭氣地道:「以後注意點身體,這天氣不適合你做太多戶外運動。我出去會兒。」說完就走了。

  父親對他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又偏很純潔地說了,明哲出門後直覺得灰心喪氣,不知道他這樣對父親,究竟是不是有什麼路線性方向性之類的錯誤。媽當年不容易,真不容易。他昨晚開始本來就沒好心情,在父親這兒打個轉,更是心中什麼滋味都沒有。

  明哲恍惚中見到自己胸腹鼓脹一放一收猶如青蛙。中午快吃飯時候他也懶得再打電話要明成過來了,他都看著老爸不順眼,何況本來就與父親很有心結的明成。再說,再加一個明成,還不把父親給吃得心疼死。明哲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父親的親兒子了。

  找到他曾經一遊的明玉家,果然沒人。所謂工作狂,就是大白天家裡鬼影子都看不見的人。於是明哲打車過去明玉的公司。這地址,還是他今早從明成嘴裡摳出來的。明成雖然不情不願的,甚至還假裝打呼嚕裝睡,可還是被他摳出來了。想到這兒,明哲真是哭笑不得。一家四個,瞧瞧,就跟散沙一樣。

  不出所料,明玉這個工作狂的車子就在他們公司大樓底下車庫,這輛車子太容易找。明哲想想還是別上樓去打擾明玉,家裡人找上公司總是不美。他站在車頭給明玉發條短信,告訴明玉「我在車庫你的車子旁邊,能不能下來見一個面」。

  明玉看著短信欲哭無淚,追求她的人怎麼都沒法做到如此步步緊逼?反而是她來不及躲開的蘇家人怎麼總陰魂不散?明玉想了很多回信,中庸點的如「出差」,惡毒點的如「建議你對比蘇家三男丁的DNA」,厚道點的如「請回家」,可最終明玉什麼回信都沒給,翻一個白眼繼續做事。真煩,這個蘇明哲真是煩透了。對於舅舅這種人,她可以下手陰狠毒辣,對於濫好人大哥,她該怎麼辦?明玉心頭陣陣的火。

  但看了會兒報表,眼前的數位都在跳舞。她不得不打開手機發短信給明哲,「我親情概念在前二十年全部被蘇家人銷蝕光了,我也已經想明白,不能把自己的精力全放在清算過去上面。如果你希望我活得快樂,請讓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要打擾我,脫離蘇家我更能找到屬於我的快樂。謝謝。」她希望大哥能明白,並不是什麼血緣疑問讓她生出離心,而是她不想再陷在蘇家的黑暗回憶裡打發未來寶貴光陰。

  明哲站在明玉的車邊看明玉的短信好久,手指一動,轉發給了明成。兩兄弟都看出,明玉說的是大實話,雖然這大實話有點不中聽。明哲很快收到明成一條短信,「回家,別強求。」

  明哲站在明玉的車前想到兩個多月前明玉已經不回復電話短信,因為家史才上論壇,可見她早有去意,這種去意被她從父親那兒得來的父母過往給加強了。想到他求明玉去醫院看明成,她沒回電,只電話問了一下舅舅有關蘇明成的傷勢,大概只有明成快死了她才會人道出手。想到吳非現在寄寶寶照片給明玉也不見她回郵。再想到明玉現在的身份和物質條件。蘇家能提供她什麼?除了痛苦的記憶,和未來無窮的麻煩,她能從蘇家得到什麼?他找上門真的是給明玉製造麻煩妨礙快樂嗎?還有,他求明玉幫忙去醫院探望幾乎是有宿仇的明成,是不是堅定了明玉的去意?

  明哲心想,事實可能真的如此,他發現,他力不從心。或許,橋歸橋,路歸路還真是唯一可行方案。不說明玉脫離蘇家在她自己的工作範圍叱吒風雲,單看爸,爸與蔡根花一起買菜回來的時候才是笑得真歡喜,笑得像個正常人。爸也是被蘇家這個框子套死了,如果爸有明玉的能力,估計也會對他這個兒子大號一聲,「蘇明哲你滾遠點不許來煩我」。

  明哲感覺自己好傻。

  好在明成一個電話把明哲從明玉車前拉開。明成不想見舅舅,就去銀行取了錢交給大哥,由大哥去交給舅舅。在取錢的銀行裡,明成又交給明哲一張轉帳的銀行電腦單據,說他把這些錢打進爸付按揭的銀行帳戶裡,請大哥幫忙去爸辦按揭的銀行把房款完全結清。明哲看著明成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傢伙終於開竅懂事了。可他除了伸手重重拍了下明成的肩膀,他說不出做不出別的。

  走出銀行,明哲跟明成說起爸菜金假賬的事。明成一聽就是一聲冷笑:「大哥,你以為爸不聲不響就是好人?他以前是被媽管著沒能力造反使不起壞。現在沒人管他,他膨脹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只要他能力所及,誰最容易被他順手抓住誰倒楣。可憐大家以前都同情爸以為媽是惡婦,你前陣子還信他的話差點把家史寫成控訴媽的大字報。」

  明哲臉一紅,「雖然現在知道爸是怎樣一個人,可是他好歹是爸……」

  「這話你可不能跟爸說,你說了,爸會認准你。你看看他對老三說的都是些什麼?有男人這麼在兒女面前說混帳話的嗎?他不是好人,你看清楚點,你掙的錢全給他他也不會記你的情,你還是把錢拿回家照顧老婆孩子吧。」

  明哲嘆息:「難怪明玉不肯答應回蘇家,這樣的爸,我都怕他。唉,我沒太多奢望,我只想,一個家像一個家,一家人能坐到一起吃飯。可怎麼這麼難。」

  「大哥,你醒醒,都是成年人了,你以為大家還會因你而變?比如我和老三,那是註定不可能說話了。昨晚我沒說,媽和老三對立成那樣,那是老三自己做人歹毒造成,她那樣的性格,你能改變她?大哥你好心,但你等著被爸捏著耍吧。你現在難道還不覺得,媽以前這麼對爸,是被爸逼出來的嗎?還有老三,媽辛苦維持一個家,還要在外面工作上爭臉,她要強,丈夫又不頂用,她苦死累死,可回家總有個女兒與她作對,媽還能不冷了心?大哥,這點你考慮到沒有?你別忽視強者受的苦。」

  明哲見只要是明成昨晚答應的,明成今天立馬做到,可見明成聽得進他說的話,所以他更要把明玉與媽多年的矛盾給明成分析清楚:「爸當時是成年人,他和媽的相處,是性格使然,也是那時候的社會環境必然,而且,我們也不便置評。但明玉的事你不能這麼理解,她生下來時候什麼都不懂,她未來性格發展成什麼樣子,全看大人的態度。媽媽那時候是強勢者,媽可以掌控明玉的一切,她的性格形成,是媽為主,和我這當大哥的漠不關心為輔,多種原因結合迫使她變得具有攻擊性。責任根源不在她,明成你不能因為愛媽就否認明玉。至於後來,媽越來越衰老,明玉越來越強,明玉的性格能力又那麼像媽,兩人針尖對麥芒,越對越成死結,對局面的掌控才轉向明玉主動。明成,你記憶中留下的肯定是近期的事情,如果不看問題根源,明玉確實不講道理。我出國的時候明玉還沒成年,我印象中明玉還強不過媽。這次因為整理家史,我與吳非兩個討論來討論去,用吳非局外人的眼睛看媽和明玉的關係,我們得出媽重男輕女這條脈絡,昨天才知有更深層次原因,那就更對了。明成你看有沒有道理。」

  明成現在挺能聽得進明哲的話,對於明哲看來很是痛心的言論,他願意考慮。說來,也得承認,幼小時候只有媽欺負明玉,哪有明玉欺負媽的可能。但他依然有點不願承認媽在明玉養育方面有錯這一事實,在吸了半天悶煙後,問了一句:「大哥你說明玉像媽?媽做事有那麼歹毒嗎?」

  明哲瞪了明成一眼,「明玉做事並不歹毒。她跟媽差不多,很能做事,但一張嘴也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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