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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我也在想,如果明成第一次打明玉還能找到一點理由的話,當然也是沒理由的,這回這三件事都說明明成行事真的很有問題。說起舅舅,我還想到一件事,我以前每年年底寄一千美元回家,我看爸的記帳本上沒有記錄,那次陪爸去銀行開保險箱,也沒看到有美元存摺,說明這些美元都被媽支配了。你說,我工作後這幾年寄的加起來也有不少了吧,都進明成口袋,還是進舅舅口袋了?沖舅舅昨天在電話裡跟我說話的腔調,還有媽以前為了把舅舅戶口弄進城做的努力,我覺得舅舅那兒也是深不見底的黑洞,與明成差不多。我很擔心,明成未來會不會也演變得跟舅舅差不多,你不知道,舅舅今天在電話裡問我要錢要得有多無賴。今天一下子岀那麼多事,我真對蘇家失望。唉,不知道媽以前是怎麼搞的,我心裡總是隱隱覺得,現在發生的很多事,都是媽當年種下的毒瘤時機到了總爆發。」

  吳非倒是沒有想到,明哲這個最崇敬他媽的孝順兒子,竟然懷疑起了他媽。以往,如果是明哲執迷不悟的時候,她是非有理有據要讓明哲鬧個明白的,但今天明哲既然已經懷疑,她就不火上澆油了,「明哲,這事兒吧,我從看你發給我郵件時候已經想到了。你外婆家重男輕女特別嚴重,讓我驚訝的是,你媽雖有反抗,後來也默認她作為弟弟進城工具的事實了,還如願將你舅舅戶口挪進城裡,以後還不知怎麼補貼你舅舅呢。說明你媽重男輕女思想也很嚴重,而且重到不拿正眼看自己女兒明玉。到目前為之,你家明成是被慣壞了,你家明玉是被氣走了,但若說是你媽種下毒瘤,恐怕她也是身不由己吧。老一輩人的很多思維我們會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你也有傳承你媽的某些思維,恨不得把蘇家的所有事都大包大攬,你可別培養出像你舅舅一樣從依賴走向無賴的明成哦,還有你爸。」這些事,吳非早就與近在身邊的父母好好研究過,吳家父母與女兒一個鼻孔出氣,又有與蘇家母親差不多的時代閱歷,所以研究結果很讓吳非受教,也平了吳非心中的怨氣,這才能比較超脫地在明哲面前一邊做好人,一邊不忘打明哲一把。

  可正因為吳非前面的話入情入理,又為他媽找到理由,明哲聽著很能接受,心裡也好受一些。對於後面她的指責,他也覺得能夠接受了。「你看我不是來跟你商量要不要借錢給明成了嗎?還有一件煩心事,明玉一直不肯接電話,也不回電郵。我這回週末回去怎麼也得逮住她見個面。你幫我想想對策?她與你倒是投機。」

  「別問我,我仗的是寶寶。你要是抱著寶寶上門,她肯定不會推你出門,你要是領著你爸上門,看她開不開門。隨緣吧,明哲,你太努力了,效果適得其反。來,寶寶哭幾聲給你聽聽,起床就沒停止『哼哼』。」

  與吳非的電話當然不可能解決家裡的那些問題,但是與吳非說話之後,明哲心裡好過許多。他想到,很迫切地想到,該如何快點結束與吳非的兩地分居,他太需要家庭。眼前的辦法,似乎只有加油工作一途。

  但是當務之急,還是給朱麗發一條短信,說:「我估計明成最近很不理智,讓你受委屈了。我和吳非向你道歉。也向你父母說聲對不起,很不該令他們操心。希望回頭你還會當我們是朋友。如果明成有在經濟上欠你,你儘管直接與我或者吳非說。具體的,我週末才能回家與明成談,也希望你能與我見一面。」

  朱麗看到明哲的短信發愣,讀給在一邊陪著她的父母聽,朱爸朱媽都說蘇家哥哥妹妹看來都是講理的,唯獨明成不講理。朱麗想了半天,還是不想與明哲對話。她是因為否定蘇明成這個人才離婚,她是因為看到蘇明成無可救藥才離婚,她又不是沒有給過蘇明成支持,但是,夠了,她已經竭盡所能,離婚已是無法挽回。與蘇家哥哥又何必見面?談蘇明成?不,她現在厭惡這個人,不想談起。

  明玉也是在辦公室發愣,但她是累得發愣,昨晚爸透露的過去讓她沒好好睡。很想又鑽進辦公室附屬休息室睡覺,但既然已經答應老蒙回家睡,那還是回家吧。臨走檢查私人郵箱,看到石天冬的郵件。她看著那一串的「很快」,笑笑,心說自己早上那個電話太衝動,暗示效果太好。她略為思考,便回了一個郵件,告訴石天冬,昨天去一家叫「食不厭精」的飯店吃飯,吃了啥啥啥,有多好吃,然而那家飯店功能表一天一變,很遺憾美食家還在香港,錯過這麼好的一家飯店。她建議石天冬應該「很快」回來品嘗這麼一家特色飯店。她拿這家「食不厭精」,修改掉原本灌輸給石天冬的某些微妙情緒,她又不是很瞭解石天冬,怎麼能放出跳躍性的信號誤導石天冬。她的父母家已經成為一個黑色幽默,她可不願自己的小家庭未來也成黑色幽默,她必須穩紮穩打,絕不允許出現差錯。

  明成帶著頭上的繃帶準時上班,不出所料,受到眾人矚目。大夥兒都在想,此人現階段算是倒楣得徹底。好巧不巧,電梯裡還有總經理同乘。明成一路就耷拉著眼皮,一臉什麼興趣都沒有,帶著你們別理我的黴氣。總經理拿眼睛看看明成,不語。

  點完卯,喝幾口水,看到大哥來短信提示已經將錢打入銀行,他急不可待地起身出門,去最近的銀行將錢取了。他難得如此迫切地需要錢,即使舅舅來要債時候他也沒那麼迫切。完了立刻趕去醫院門診開藥,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吃藥。昨天晚上他別的都不擔心了,即使天塌下來他也不關心,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這麼熱的天,他沒錢在醫院配抗生素,頭皮受傷縫針處會不會發炎。現在藥吃下去,他安心了。

  但沒等明成坐穩,人事部經理笑眯眯地出現在他身邊,將他叫到小會議室說話。有些人可能因為一輩子笑得太多,臉上皺紋強化成菊花一般的燦爛。

  人事部經理坐下就問:「哎喲,小蘇,頭上不要緊吧?雖然已經是初秋,可天還熱,你得小心傷口發炎,這幾天洗頭得有人幫忙。」

  明成很不願意有人提起他的頭,更不願意聽人事部經理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現在還有誰來幫他洗頭?他沒客氣,也沒力氣客氣,悶悶地問:「什麼事?」

  人事部經理挺沒趣的,只得乾咳一聲轉入正題,「小蘇啊,你們那一批分來的大學生,今年都是合同到期了。我過來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是不是有意願續簽。」

  明成一聽就心裡有數,淡淡地道:「我連續三個月業務量沒有達標,公司是不是不打算跟我續簽了?」

  這種事情人事部經理應付得多,有現成套路,「公司有這打算,不過我們還要看看你的意見,如果你願意在合同裡附加幾條約定,我們還是喜歡做熟的老員工的。」

  明成略一思考,便明白,所謂附加約定肯定是公司看你或許還有價值可資利用,才故作大方與你約定若干日子內業務量必須達到多少多少,否則,到期請走。明成很想在公司穩定地工作,可是,他沒把握在約定的三個月或半年內能達到某個業務量,周經理盯著他呢。恐怕,到時候還是得因為業務量不足而被終止合同。明成非常為難地斟酌,現在如果與公司結束合同,對外還可稱合同到期不想續簽,這在國營外貿公司普遍得很,是挺有志氣的行為。而如果幾個月後被解聘,那就等於告訴別人他做不出業務被公司拋棄,雖然又可以拿幾個月的小收入,可是造成後果可太丟臉。再說了,他現在即使有收入,也到不了他手上,都直接打入周經理帳戶。

  不如不續簽,起碼主動,起碼說出去好聽,起碼可以噁心一下穩篤篤等著扣他工資的周經理。

  明成問人事經理:「我記得合同不再續簽的話,公司得按年頭提供補償,我這樣的得給我多少?」

  人事經理早胸有成竹,取出口袋裡的一張紙給明成看,說明成去年月平均工資收入是多少,明成在公司工作了幾年,兩下裡乘一下最後數字是多少。

  明成一看,怒道:「我去年平均收入怎麼會只有三千多點?別因為我不續簽合同忽悠我。」

  人事經理不緊不慢地道:「沒算進去的那些是提成,那些在財務上都是劃在業務費用裡面,那些還包括你的差旅費和通信費,那些怎麼能算是工資收入。小蘇,我們同事一場,再說花的又是公司的錢,我怎麼可能與你為難。」人事經理話裡話外都像是認定這個小蘇已經篤定離開公司。

  明成根本就不相信人事經理的解釋,他是生意人,他知道談價時候多的是似是而非的理由。他努力用隱隱作痛的腦袋想了會兒,將人事經理的字條收進口袋,有點魚死網破地道:「這樣吧,我考慮一下,回頭向勞動局諮詢什麼是工資收入,再向稅務局諮詢我原來的提成該怎麼計稅,如果公司平常給大家的收入計稅辦法有誤,業務提成算是收入的話,我算是投案自首吧,會去補稅,你們也該怎麼算就怎麼算,我一點意見都沒有,依法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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