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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明哲忙抱起父親,連抱帶拖地帶著他跟明玉走向旁邊一幢樓,父親依然嗚咽不絕。

  到了明玉的房間,蘇大強還是哭,被明哲抱著坐在沙發上面哭。哭得明玉想起柳青的話,「大家都不容易」,看來爸這些年也不容易,被強力的媽壓著做人,忍氣吞聲了那麼多年。他哭倒也罷了,但剛才他的號叫,聽著真是讓人揪心。尋常誰能那樣哀號?

  明玉找了找,找出一盒餅乾交給明哲。又給各自倒了三杯水,她坐到父子對面。這個時候,父親的哭泣已經不是哀號,而是委屈的嗚咽,他委屈地縮在明哲的懷裡,倒像明哲是爹大強是兒。但明哲此時哪有心思吃餅乾,他忙著勸慰安撫老爸都來不及呢。

  這樣的哭,明玉又給哭得不耐煩了。偏巧時間差不多快八點,她的手機開始有電話進來。無論客戶還是同事,都知道她沒有什麼週末的概念。明玉不得不將自己關進書房接聽電話,免得哭聲通過手機傳到對方耳朵裡。

  蘇大強對明玉家不熟悉,聽見關門聲,還以為明玉走了,才抬起臉哽咽著對兒子道:「明哲,明哲,你不會再逼我了吧?明哲。」

  明哲好不容易見父親開腔,連忙點頭,「爸,你不願意我們就別管了。只要你高興就好。」

  「只有你一個人從來不欺負我。」蘇大強依然一把鼻涕一把淚,明哲忙遞上明玉早放在茶几上的毛巾,「他們都欺負我,我膽小怕事,我越退他們越欺負……」說到這兒,蘇大強忽然聽身後門響,回頭看見明玉出來,忙又閉嘴垂頭。

  明玉聽見他們說話,見此放下兩把鑰匙,對明哲道:「十字形一把是房門鑰匙,扁的是車庫鑰匙。大哥離開時候請都扔到保安室旁邊的信箱裡。我有些事得去公司,你們慢慢聊。」

  明哲也看出父親怕明玉,看到明玉就什麼都不肯說了。他很想明玉在一起聽聽父親說什麼,但見此也只能點頭放明玉走。明玉二話沒說,拎起包真的走了。

  一個人受了委屈,被壓抑得狠了,常會抑制不住號叫,叫出來,胸口的鬱悶才得稍微紓解,否則猶如大石壓心。她以前常被母親逼得號叫,曾經下雪天一個人站在學校大操場的中心號叫。但後來她沉穩了,成熟了,連尋常女孩子受驚發出的尖叫都沒有,連話都越來越少,而媽已經不可能再逼得她號叫,反而是她擠兌得媽臉色充血恨不得號叫。只有爸這種永遠長不大的才會至今依然用號叫解決問題。不過叫出來也好,起碼,叫出來,等於打開一扇門,對著他最放心的兒子,他會將多年委屈講出來。她不耐煩聽這些,媽還能有幾招?大約也就對沒用的爸一輩子有效了。

  電梯哐啷一聲到底的時候,明玉心說,可是,爸的號叫還真淒厲,歇斯底里的,可見心中是真的苦。否則,誰不願揚眉吐氣地過一輩子?媽作為一個強者,也不能總壓著弱小的人欺負,就像以前媽那麼欺淩她。不知道她當初一個人站操場上號叫的時候是怎樣的不平與悲涼,她沒記憶了,可能那時候她一心沉浸在痛苦中了,無法顧及自己的聲音,這又不是晨練的老太吊嗓子。

  得了,她也別大哥笑二哥的,她當初號與老爸現在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她沒必要好了傷疤忘了疼。

  明玉走出昏暗的電梯,也甩甩頭將自己從過去拔出來,走進陽光下。她之所以很不願接觸蘇家的人,是因為蘇家的人總是將她拖入關於過去的回憶,回憶很不令人愉快。

  或許是明成真的想發憤圖強了,在這個周日,而且還是在酒後,他居然比朱麗起得早。而朱麗起床跑進主衛後就傳出一聲尖叫,明成沖進去關照,原來只是因為朱麗宿醉加睡前感慨而哭,今早眼皮腫得像核桃。明成連忙很盡職地安慰她,沒事沒事,大哥與爸爸都已經出門。朱麗終於又恢復小女兒態,這讓明成感覺好了不少。他真有點怕朱麗變成他的媽。

  朱麗走出臥室時候,見明成已經安排下陽光早餐,雖然很簡單,只有烤土司、優酪乳和香蕉青瓜沙拉。等朱麗從冰箱取出兩隻凍茶包扣在紅腫的眼皮上面,她的活動能力大受限制,於是,刮植物黃油之類的瑣事當然交給明成。明成安之若素,而且還幫朱麗矯正茶包的位置。

  飯後,明成洗碗,朱麗仰臉頂著茶包依然坐在餐桌邊,「你大哥和你爸去整理老屋那些舊傢俱了,現在快十點了吧。趁中飯前,我們去取了放你同事那兒的車子,家裡需要去超市大採購了。前兩天你出差,我去超市搬了兩回優酪乳,手都累斷了。呀,這回速食麵不用大採購了。」

  說到車子,明成手中的盤子一滑,差點掉落地上。他遲疑一下,鼓起勇氣道:「朱麗,我關進去那幾天,朋友已經幫我將車賣了。昨天,我們部門不是投資嗎?他們幫我把這筆錢交了。」但他對著水槽,卻不敢回身看向朱麗。

  朱麗一聽全身一震,兩隻茶包雙雙落地,但她顧不得了,盯著明成的後背憤怒地思索一小會兒,怒道:「蘇明成,合著你出差你加班你不說話你裝傻,都是為瞞著我賣車搞投資啊。你憑什麼自作主張?我重申,我反對投資,你立即把投資款撤回來,交給你爸買房。」

  明成早料想到朱麗會雷霆大怒,也知道她會說哪幾句話,他早有思想準備,也早有應答措施。「朱麗,你別動怒,我們部門大家都是踴躍投資,不信你明天跟我一起上班聽聽他們說話。為了爭投資,他們丈人還通過女兒向我們同事施壓呢。這絕對是個我們能控制而且收益良好的投資……」

  「不對,你們投資款是二十六萬,你賣車只有十幾萬吧?其他十幾萬你怎麼解決?你別是背著我向人寫借條。」朱麗已經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大聲責問。

  明成不得不回答,「我……我問舅舅借了三萬,再問周經理借了十萬。」

  「你……你……」朱麗氣得眼前發黑,心中雖然有無數理由,嘴上反而說不出話來。她的段位畢竟差於明玉,遇到極端事件,她的嬌生慣養本質顯露無遺。她剛剛被凍茶包撫慰的眼睛流下眼淚。

  明成預料到朱麗會反抗會哭,但真看到朱麗哭了,他還是要上前安慰,可是被朱麗甩了開去。朱麗將自己關進臥室哭了會兒,等冷靜下來,才捲土重來,問在陽臺上吸煙的明成:「你能不能把投資款拿回來?」

  「拿不回來,老沈昨天已經拿著錢去訂貨工廠了,而且我們都簽了協議。再說了,拿回來多沒面子。」

  「你別管面子不面子,你說不出口我去說,就說家裡要買房子。你不是說有人踴躍得很嗎?把股份給他去。」

  「朱麗,多好的機會,我要是給了別人,那不成傻子了嗎?你就等著年底的收益吧,真的不會低,你相信我。」

  「說了半天,是你不願拿回來才是,對不對?你連這麼大筆的錢都要蒙我,我憑什麼相信你?而且你究竟把錢扔哪兒去了?我能相信你說的用途嗎?你以前究竟知不知道你昧了你家那麼多錢,你也是心中清清楚楚只瞞著我一個人吧?你把車子給我拿回來,把投資去拿回來,我有一半權利,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走,立刻去做,不然我週一去你們公司找周經理要去。」

  明成看看手錶,有點焦急地道:「朱麗,你別鬧得跟潑婦一樣,講點理,我跟你說了,我是為這個家好,不是拿錢在外面花天酒地亂來,你別只看到眼前。投資是簽字畫押確定下來的事,怎麼拿得回來?你不會這點法律常識都沒有吧。快別鬧了,大哥他們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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