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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但讓坐上計程車後的明成彷徨的是,朱麗如果知道了他在裡面的遭遇,還會一如既往地對他好嗎?萬一哪天變態陰暗的蘇明玉看不得他和朱麗的好,將昨天在他眼前一晃的字條晃到朱麗面前呢?她會做的,一定會做的,她會提出將字條焚燒在母親墳前,攪得母親地下不安,她又怎會放過朱麗?明成流著冷汗悲觀地想,難道他得為朱麗而向蘇明玉低頭?低頭,男兒的頭是那麼容易低下的嗎?男兒只有被打趴下,但絕不低頭。可萬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蘇明玉向朱麗胡說八道,朱麗會不會鄙夷地棄他而去?明成一路恍惚,一路咬牙切齒,一路彷徨,神情複雜地出現在熟悉的辦公室。才離開兩天,恍若已是隔世。

  辦公室諸人一上班就圍在一起七嘴八舌激動地討論籌款事宜,資歷高的穩篤篤坐在自己辦公桌邊彈著手指得意自己手頭有糧,年紀輕的紛紛講述自己借款經歷。明成本來不想搭理,他剛才去周經理辦公室看看,想把投資份額送給周經理,也算是自己一個人情,沒想到周經理不在。他強笑著聽同事議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忙忙碌碌處理案頭亂七八糟的檔,兩天不來,好像地球哪個地方會著火。

  但聽著聽著,明成的心又癢了。多好的機會,看人家工廠老會計只要七成的紅利都想擠進來,他為什麼要放棄?朱麗這個註冊會計師臉皮薄,盡想著快點還錢,才會說賺不到紅利。若是真沒什麼花頭,大家都這麼急切幹什麼?尤其是周經理,她不知道多想占了他的那一份投資呢,如果沒有好的產出,誰會這麼積極。那麼順手的投資,放棄是不是太可惜?會不會放棄投資送人情給周經理,還被周經理取笑沒本事?但是如果……朱麗會不會跟他翻臉?

  明成心中挺活動的,但顧慮也是很多,尤其是顧慮到今早出門時候對朱麗的承諾。但唾手可得的紅利和同事熱火朝天的議論更裹脅了他。明成怔怔地聽著同事壓低聲音憋著興奮的討論,看他們終於討論結束,心神不寧地回辦公桌做事,心中舉棋不定。他忽然想到一個好法子,忙走岀辦公室找僻靜處打電話給幫他賣車的朋友。

  撥打朋友電話時候,明成在心中拋起一枚硬幣。如果車子還沒賣岀,那他就依照早上對朱麗說的辦,把車子取回來,不賣了,股份讓給周經理,他繼續用車子好好跑業務。但是如果人家已經付錢取車了,他總不能將賣出的車子強要回來吧,那太不符合商業原則,既然賣了就得落子無悔,拿回來的錢放著也是放著,那個……正好投資。朱麗肯定能夠理解。

  明成心目中一枚亮閃閃的硬幣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慢騰騰落到手心,明成緊張地一把抓住,提心吊膽地展開手心察看:朋友不僅幫他收足賣車款,而且手續都已經幫他辦了一半。OK,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別無選擇。

  明成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被周經理看見,被周經理叫進去。有了朋友那邊已經收到的車款支撐,明成心中有了好不容易恢復的底氣。坐到周經理面前,都不等周經理開口,他已經興沖沖地笑著道:「周經理,我已經籌夠十六萬,你借我十萬好不好?我寫借條給你,利息你來定,或者,十萬的股份實際歸你,紅利全部歸你。」

  周經理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小子還真籌足了大部分。既然如此,周經理也只能答應承諾,大方地親手起草借條,一邊斷斷續續地道:「借給你十萬,一年為期,從下個月起,你從每月工資拿出一萬元還我。錢就不交給你了,付款當天一起交給沈廠長,省得我今天跑銀行。紅利嘛,我也不收你,我只收利息,兩成,夠交情吧?」

  周經理做事很俐落,嘴上說話,手下早啪啪啪在電腦上打岀借條,兩眼沒看明成,一會兒就將電腦螢幕一轉,讓明成自己看內容合適不合適。

  明成真沒想到周經理做事這麼爽快大方,他原以為需要一番口舌才能打動周經理,沒想到什麼都不用,就像以前對媽提要求似的,只要把理由說清楚,什麼問題都很方便解決。他一邊看電腦,一邊激動得喃喃地道:「周經理,真謝謝你。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你交給我的兩單生意,一定不辜負你對我的好。」明成才被關兩夜差點冷下去的心,被周經理真金白銀的大方溫暖了一些。還是有好人的,他是真的不能辜負周經理對他一貫的關心。

  在列印出來的一式兩份的借條上簽下名字,明成如釋重負地想,大局初定,不,大局已定,相信我,朱麗,這絕對是一筆賺錢的投資。

  順其自然地完成一樁心願的明成開始好好工作,昨天以前的事,他收進心底,他發誓好好做人。他不想再因為自己的無力而被明玉玩弄於手心,不敢也不願再一次面對朱麗痛心的沉默和關懷,也不願、不敢看到岳父岳母眼睛裡流露的擔心。他自強,不自強無以自救,他一個大男人怎能被人捏著欺負。

  明成的勁頭很足。但很快就發現一個問題,這兩隻踩慣了油門的腳已經不適應在赤日炎炎之下奔波。沒有車子,做事平添不少麻煩,效率低下許多,行動直徑大大縮小。尤其是從空調環境走到大太陽底下,那簡直是一種煎熬。有一筆業務,最好應該是立即去幾家供貨單位現場比較一下效果,討論一下工藝。但是明成出門前看了一下氣象網站,一看明天陰伴有雷陣雨,那就說明天陰涼,他有機地將出門時間調整到了明天。

  不知是緊張的工作,還是緊張的神經,還是別的什麼,這一天的上班,明成覺得很累,也很氣悶,但他一直勉強地培養著情緒,勉強地想讓自己笑得自然。他很想扔下所有的事情不幹,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吸一支煙,獨自發一會兒呆,但是他竭力抑制自己偷懶的衝動,不行,他不能辜負朱麗,還有在天上看著他的媽媽,他必須自強。

  雖然,明成的思維節奏還是很不適應自強的節拍,但是他在調整自己,咬牙切齒地對抗自己的懶勁,所以,一天的上班才會這麼辛苦吧。

  朱麗卻待在家裡胡思亂想,想剛才,想昨天,想前天,不知道那個自稱石天冬的人是明玉的什麼人。說是男朋友吧,又不像,那麼粗糙的人看上去不像是配得上明玉的成功人士。會是明玉的手下嗎?可能性很大,明玉手下大將眾多,萬一個個都看著明成不順眼,都想借機立功在明玉面前博取表現,如果大家紛紛上門,明成以後的日子就難了。皮肉之傷倒也罷了,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打掉的是明成的信心。明成的信心已經見底,不能再受打擊。

  朱麗想,只有她幫明成了,無論如何得去見見明玉,還沒好好道謝呢,更得請她手下留情,不能毀了明成。但是,朱麗摸摸皮夾裡的錢,發了會兒愣。總不能空手上門。朱麗思前想後,還是去買了一些漂亮昂貴的水果,自己包紮成果籃。去之前還得先瞭解一下明玉的住處,她手頭只有大嫂從明玉家打到她家的那個電話號碼和明玉的手機號碼,她得預約。

  朱麗的第一個電話打到明玉的手機,沒開機。朱麗猶豫了一下,打向明玉家的座機。

  此時明玉吃飽喝足正對著地圖和筆記型電腦,坐書房裡蹺著腳想未來的步驟,石天冬早上過來送早餐,才說了幾句話,就被一個電話喊出去,來電的好像是他什麼朋友。對於石天冬的殷勤,明玉採取來日方長的態度。她很快就要投入戰鬥,不會再有時間與石天冬周旋。而石天冬則是明天將回到香港,暫時不可能再有交集,現代人做事都是只看眼前,一年半載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老蒙已經跟她說了收購發生在哪裡,正是她預想的武漢。蒙總的意圖呼之欲出。毫無疑問,今晚蒙總與她談話肯定三句不離武漢,她得預做準備,不打沒準備的仗。

  接到朱麗的電話,明玉只覺得心煩。這兒自從接納大嫂一住,又發善心讓父親的舊傢俱安放到她的車庫,被明成按圖索驥找上門來揍了不說,家中座機也因此煩個不停。早上早有大哥大嫂相繼電話過來關心她的身體,如今又來一個朱麗,她的清靜生活徹底被打亂,生活中原來還有不可承受之親。我當道士那些年

  下意識地看看電話上面的號碼顯示,明玉幾乎是想都沒想,兩眼還是看回電腦,就回了一句:「噢,你們都在家?有什麼事嗎?」但話一出口,明玉立刻有點敏感地想到,明成在家情有可原,朱麗怎麼可能在家?難道是因為重大過失,她被事務所開除了?明玉毫不含糊就緊跟一句:「朱麗你為什麼不去上班?」

  朱麗沒想到明玉一句話就問到她頭上,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休息一個月。嗯,明玉,身體恢復沒有?聽聲音比前天有力了許多。你在哪裡?我來看看你好嗎?嗯,我要不要請你爸一起來?」

  休息一個月?不是產假,不是婚假,這種一個月的休息,什麼原因?「不好意思,我在家處理工作,沒時間招呼你,我有恢復,畢竟年輕。謝謝你的關心。朱麗,你一個月的休息是不是處罰?對不起,你是因我受過嗎?」

  抓住機會,朱麗道:「我們面談好嗎?請讓我當面謝謝你,讓我心安。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談。明成上班去了,只有我過去你那邊。」

  明玉想了想,還是拒絕,「對不起,朱麗,我無立場接受你感謝,我希望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在可控範圍之內。見面就免了吧……」明玉善意地為朱麗找了個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因為她這次對不起朱麗,「我這張臉現在不想見人,所以才在家辦公。有什麼事,你請電話裡說。」

  朱麗很輕易就抓到明玉話語中細微的變化,那種變化,意味著她態度的軟化,意味著可以對話可以交流。她沒有猶豫,抓住機會就道:「明成現在情緒很低落,但有關的心理調節,這是他作為一個成年人自己應該做的事。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你約束你的同事,請不要讓他們來我家耀武揚威。」

  「咦?誰?」明玉心中飛快梳理了一遍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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