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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明玉估摸著柳青已走,等石天冬停好車,她就不等石天冬過來開門,跳下去等在外面,等石天冬出來,將鑰匙遞給她,就道:「石老闆多謝,今天你幫了我很大的忙。很晚,不請你喝茶。」

  石天冬看看路燈下的蘇明玉,總覺得她很柔弱,不由得溫言道:「心裡想什麼,別一個人背著,說出來也沒什麼。想開一點,回家早點睡。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來個電話說一聲。」

  明玉強打微笑,但剛才對柳青幾句話,已經耗盡她的真氣,她聽了石天冬的話只會微笑點頭。但那笑,並不比哭好看。

  石天冬看著難過,讓他怎麼能放心離開。「晚上空氣很清爽,我陪你在社區裡面走走?你可以什麼都不說,只散步散心。」

  明玉閉上眼睛,身體微微晃了幾下,還是決定拒絕石天冬的好意,雖然她很想找個人在夜色中亂走,發散胸口鬱積的悶氣。但是,讓她如何敢輕易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她還是強笑著,道:「我上去了,你回吧。」便轉身走了。

  此刻,她危機重重,哪還有精力應付石天冬?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石天冬要的是什麼,她還能看不出來?但是,她心力交瘁,此時哪有力氣打點自己,拿最美麗一面呈現給追求者看?她並不想示弱于男人。而且,感情這東西,可信嗎?靠兩性衝動維持起來的感情,能比血緣親情持久或者美麗嗎?連據說孩子們必得的父母之愛尚且靠不住,明玉更不相信什麼男女之間的愛情有多可信。她現在沒精力去經營這種為生活錦上添花的小遊戲。

  明玉去了北京。蒙總打點得非常周到,機票,北京的賓館,還有送她去機場的車,熱烈得就像是歡送。

  很多電話問詢。他們閃閃爍爍地向明玉打聽真實原委,而明玉則是通過他們瞭解公司的亂如湯粥。但又一想,這些還瞭解來幹嗎?人家都已經不要她參與遊戲,她還自作多情幹什麼?她乾脆關了手機。到了北京,有柳青安排的客戶單位接機,也是非常周到,反而讓一貫獨行俠一般的明玉頗不適應。

  明玉前腳離開這個城市,明哲後腳攜妻帶子來到這個城市。這是個週六的早晨。吳非不放心明哲一個人回國,非得請岀年假過來幫著明哲安頓了才能放心。所幸,他們來前賣掉了明哲當年比較燒包時候買的SUV,反正以後明哲回去也未必會用得到它,放著只有折舊。所以他們現在手頭略微寬裕。

  與大多數回國探親的人一樣,明哲一行一回國便享受到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懷。吳非的弟弟特意從北京趕來等在機場,在姐姐一行上明成的車子之前與姐姐可以共敘幾分鐘的天倫。吳非沒想到弟弟會來,只能把手中又累又困哭得聲嘶力竭的寶寶交給明哲,與弟弟說了幾句。可是事出倉促,她帶來的禮物沒法開箱交給弟弟,很是尷尬,覺得對不起弟弟興師動眾過來機場迎候的盛情。

  蘇大強非要跟著明成一起來上海迎接兒子。可真見了明哲,他又保持一貫地沒有話說,只在旁邊搓著手嘿嘿地笑。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他的第一個第三代,他看了都不敢接近,怕哭叫不停的小孩會傷在他手裡。吳非自然也是不肯將孩子交給公公去抱,尤其是她早就知道蘇大強手上生有灰指甲。當年蘇家兩老去美國他們家的時候,即使公公客氣幫她洗碗,她都要回頭等他們睡下後悄悄將碗重洗。她怎敢讓公公的灰指甲碰到寶寶嬌嫩不設防的皮膚。

  上了車後,寶寶依然時不時地哭叫,不哭的時候就閉著眼睛養精蓄銳。如果有誰在她睡覺時候說話,她便睜開眼睛繼續哭。搞得整輛車子的大人沒一個敢說話。本來大家準備先到明成家吃個中飯說幾句話,再去明成給明哲訂的賓館房間,現在只有先把吳非母子放賓館裡睡覺,明哲跟著明成他們回家。

  明成家裡,朱麗早指揮著鐘點工打掃岀房子,花瓶裡插上春天裡自然開放的花。一大束最普通的嫩黃劍蘭插在陽臺旁的水晶玻璃直身瓶裡,居然也非常好看。一束小小薔薇花球插在圓圓的彩陶罐裡,也是相映生輝。公公入住後,她既因為工作忙,又因為回家的吸引力不是最大,不知不覺加班時間大增,這等佈置家居的愛好好久不曾拿出來操練。今天去社區附近花店,老闆都說快不認識她了。

  但是,她能不操心工作嗎?記帳後發覺,明成這個月的收入大減。問他原因,他說因為母喪,因為要照顧父親,所以得罪了最大客戶,業務提成大大降低。一家收入重心極度偏向朱麗。可是,上月的電費單子卻是令人吃驚,還有其他零碎支出,比如公公急診,房子月供之類,而且,他們還計畫每月存下一筆錢為公公換房用。又不曾想雪上加霜,朱麗的手機給偷了,不得不買一部新的。她雖然有精打細算的考慮,可到了手機店一圈逛下來,還是買了最心儀的,自然也是相對比較貴的。於是,未到月底,手頭現金已經亮岀紅燈,若再不拘起手腳,本月準備用於儲蓄換房的數字將被挪用。可朱麗與明成都大手大腳慣了,明成不會因此退回家自己做飯吃,朱麗休息下來還是會去花店買幾束花裝飾房間,養成多年的生活習慣豈是那麼容易打破。

  朱麗只有加班工作,以增加收入來維持家庭收支平衡。但朱麗當然不會忘記催促明成收起懶筋,好好尋找業務機會。以前,這等督促明成使勁加油的工作都是蘇母暗暗在做,現在換成了朱麗,朱麗偶爾會想,怎麼她就不用別人督促?明成為什麼就可以像個沒責任心的小孩?但據說丈夫都是需要妻子好好教導成材的,每個成功男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女人撐著,朱麗便隔三岔五地抓住明成好好詢問他的工作進展。但時不時地,明成要埋怨朱麗一句,說她太爭勝好強,太追求完美。

  但朱麗並不覺得追求完美有什麼錯,她有這能力有這財力,為什麼不可以追求相應的享受?而且,她是個愛面子的人,就如今天,大哥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她家,但她還是盡力將自己的家佈置得美麗精緻,就如同她平日裡嚴謹地護理她美麗的臉一樣。

  客人終於到來。明哲此次因為工作有了著落,雖然一路辛苦,但臉上沒了上回奔喪時候的陰鬱恍惚,整個人神清氣朗,與開朗隨和的明成站在一起,一時瑜亮。

  當然,中飯還是在外面吃。蘇大強已經跟著習慣了下館子,走進飯店不再縮手縮腳,但看見服務生們看他的時候,他還是客氣地賠笑。明成與朱麗早就看得習慣,明哲卻恨不得揪直父親那看似總在打躬作揖的背脊。

  坐下點菜罷,明哲便轉入正題,「明成朱麗,這回幸虧有你們兩個支撐著這個家,謝謝你們。」

  朱麗聽著微笑,明成立刻道:「大哥怎麼謝我們來?我們都是蘇家人,多做一些有什麼?」

  明哲笑道:「前陣子我工作沒著落時候,與吳非說起家裡的事,都說幸好家裡有你們。但不能總辛苦你們。本來想拉明玉一起再來商量一下爸的事,前天明玉來郵件說她去北京培訓,讓我們討論後知會她一下就行。我與吳非商量了一下,有個方案,也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主要是聽聽爸願不願意。」

  明成與朱麗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那次與明玉的討論,那次的討論結果,他們已經發郵件給大哥,不過討論的過程沒說。但看來大哥不肯置身事外。明成不由問道:「大哥是想把爸接到上海去?」

  明哲忙道:「我在上海暫時住公司提供的公寓,比較小,而且不是長期住,經常需要回美國。爸住過去不實際。以前爸媽在家,都是你和朱麗在照料,我們最多只有一個電話。你們做了很多,讓我們在國外沒有後顧之憂。不過暫時這種局面還不會變化,明成朱麗,主要還是靠你們照顧爸,明玉……先不考慮明玉。我和吳非商量了一下,爸一直住在你們家不是辦法。考慮到爸還不是很老,我們想,爸自己住,請個保姆照料,應該比較合適。」

  蘇大強立刻插話:「我不能一個人回去住,我害怕。」

  明哲道:「我們知道。我們想由我們出錢給爸換套大一點的房子,保姆可以有地方住,我們偶爾回來也可以住家裡。我帶來五千美元,往後每個月拿來三千美元,但還是得請你倆出力幫爸買下房子,按揭可以嗎?保姆的費用也由我來。爸你看這樣行不行?明成朱麗你們呢?」這話說出來,明哲感覺前一陣因為失業而拒絕父親簽證去美的那份內疚心事終於可以放下。

  當誘惑擺在面前,而且這誘惑又正是眼下面臨的最大困難的唯一解決辦法,有幾人能抵禦誘惑的魅惑?朱麗心中翻江倒海地思想鬥爭,明成心中一樣翻江倒海。反而是蘇大強毫不猶豫地反對:「老年人還是跟著兒女住比較好,從來大家都這麼在說在做。」

  明哲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是父親,「爸,你年紀大了,該好好享受生活了。跟兒女住一起,吃穿住行都沒自己住著方便,作息時間也不同,大家都拘束。你現在身體健康,自己單住,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怎麼安排時間就怎麼安排,多自由。再給你請個保姆照顧你,你獨自享福有什麼不好?」

  明哲簡直說出了明成朱麗的心裡話,兩人也心裡清楚明哲真心明白體諒他們兩個照料老人的辛苦,而不是光在嘴巴上說說你們辛苦了之類的話,不由得在一邊連連點頭稱是。但蘇大強還是有意見,「可是現在報紙上說有很多惡保姆的,請一個保姆進門等於請小偷進門,丟性命的人都有。」

  明成忍不住道:「爸,你還有兒子幫你盯著呢,怕什麼?保姆我會幫你找,一直找到你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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