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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二


  但是到了辦公室,卻又是那麼多債主來討錢。他應接之餘,通知高層開會,研討對策,然而現在的辦公室難容一張平靜的辦公桌,所以他們只好撤到市區的集團辦公室開會。

  看到久違的豪華裝修的集團辦公室所在大樓,雷東寶下車後怔忡許久才走進門去。他心裡冒出一個想法,是不是該把集團辦公樓賣了換錢?但這樣的門面如果賣了,看在別人眼裡會怎麼想,會不會想到小雷家窮得當褲子了?還有他的賓士他的佳美呢?可賣了那些都是錢啊。

  但會議還有更重要的議題,雷東寶坐上主席位,便將自己的觀點擺上桌面。

  「今天開會,我們統一一下思想。昨天得到消息,匯率不會變了,那麼我們雷霆該怎麼辦?我有一個打算,今天開始把所有基建停了,安裝一半的設備擦上牛油封起來,只開現在在轉的設備,所有的資金也全部收縮到電纜和銅廠,所有工作都以確保這兩家廠的運作為前提。我的意思就是這樣,你們每個人給我一個表態。」

  紅偉聽了這樣的開場白,不由想到春節時候忠富跟他說的話。書記什麼時候聽過別人的意見?紅偉第一次認識到,原來以前的會議也是差不多形式,與其說是開會討論,不如說是表態同意雷東寶的意見,因此紅偉今天覺得說什麼都違心,不願表態。但是他又不能不表態,按照順位,他排雷東寶下面的第一號,他得率先表態支持。他想到昨晚與正明和小三商定的架空決定,可還是希望他能說服雷東寶。

  「其實現在在轉的設備也存在吃不飽的問題,而現在在轉的設備生產的未必是適銷對路的產品,我們可以考慮關停一部分掙錢少的設備。安裝接近尾聲的預3號車間的設備生產的產品,我看正是近階段市場需求量大的,一刀切停預3號車間的想法,我看書記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紅偉,你沒做過車間,你知不知道,預3雖然看上去已經像模像樣,但真想讓機器轉動起來,生產成品,這中間還要多少投入?我們哪來的錢投入?我們現在只有依靠現有設備,掙錢保命,掙錢求發展。正明你表態。」

  正明看看對面低下頭去的紅偉,略一思索,便對著雷東寶道:「書記的講話給我指明方向。昨天我知道人民幣不貶值後心裡很亂,現在好了,就這麼幹,我回去立刻抓緊時間落實。」

  雷東寶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道:「正明在一線,還是懂生產的。下麵誰說?」

  大家紛紛表態,有紅偉和正明兩個鮮明對比的例子擺前面,大家自然是眾口一致。紅偉沒有再說什麼,整個會議期間一直擺弄手中鋼筆,但臉上一派平靜,他至此已經非常理解項東,他至此也已經決心堅定,不復動搖。

  到最後,雷東寶才問:「你們看,集團辦公室要不要賣了?」雷東寶問話的時候,臉則是朝著正明,他對現階段正明的表現比較滿意。

  正明道:「我有兩點考慮,一點是賣了的話,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們想開個會都找不到地方。再一點是現在還沒到完全過不下去的地步,我們前面的路沒全堵死,我們還得整出門面爭取貸款,爭取政策,賣了顯得我們實力出問題。」

  正明的話正好是雷東寶所顧慮的,如今有正明與他合拍,他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於是也沒繼續徵求大家意見,拍案將會議結束了。正明說書記臉色不大好,勸雷東寶在集團清清靜靜地睡個午覺,雷東寶沒答應,他的身子還沒嬌貴到這地步。

  紅偉開完會就先一步走了,他也並不滿意正明,看到正明堂而皇之地說瞎話,他並不贊同,可是又想到,正明不這麼說這麼做,又能怎樣。他都感覺得到,他如果再頂撞下去,雷東寶會當場一紙檔將他的職位免去。但紅偉開車沒走出多遠,就被正明一個電話請回去,接上正明和小三,在車上商議。正明問了紅偉很多工廠生產的產品系列哪個好銷哪個不好銷,又問小三好銷的毛利怎樣,不好銷的毛利又怎樣。小三還根據常規的資金周轉情況提出自己的想法。三個人一路議來,行至小雷家村的時候,基本統一了做什麼不做什麼的思路。邁下車子的時候,紅偉心中也有了忠富所說的「踏實」的感覺。

  但紅偉心頭還是暗自嘆息,以前雷東寶坐牢的時候,他堅持下來了,而現在路還沒走到頭,他反而不忠了,他心裡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但再難接受,小三主導派發勞保的時候,他有空就他跟著,正明有空就正明跟著,悄無聲息地將勞保先發了下去。他看到老頭老太們在怨聲沸騰後忽然意外地拿到這筆錢的時候,那神情和那語言都在說明同一個問題。而紅偉、正明和小三心裡都知道,從這個時候起,他們屬於另一陣線了。尤其是紅偉,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條路他得走到底了。

  不久,再拿到另一筆錢並計算出盈餘之下,他們將工人的工資也發了。

  所有人對紅偉正明幾個非常感激。

  而這個時候雷東寶猶如孤膽英雄一般與眾債主纏鬥著,又因群眾向鎮上反映情況而與鎮政府縣政府一干人說明著,他一身披掛所有的火力,依然忙碌得不可開交。而同時今年又是要緊會議眾多的年歲,開會,傳達文件,學習精神,總結經驗,有得他忙。他整天忙碌得像個陀螺,旋風般地飛旋於這事那事之間,累而充實。小三悲哀地覺得,一貫英明神武的書記這回真像堂吉訶德。

  但正如大家並非堅貞不渝地忠於雷東寶一樣,大家拿到勞保拿到工資,保持一段時間的守口如瓶之後,便有了百花齊放。就像第三者的傳聞總是最後落入當事人的耳朵,雷東寶一直被身邊人刻意遮罩著話題,但終於有隻言片語傳到韋春紅的耳朵裡,韋春紅憑東鱗西爪意識到問題有點不對,便一個一個電話打出去加意套取問題背後的實質,很快,韋春紅便敏銳地捕捉到問題實質:有人在背著雷東寶收買人心。

  韋春紅心裡又生氣又悲哀,這種在小雷家村明晃晃做的事情,卻只瞞住一個雷東寶,這說明什麼?即使她作為雷東寶的妻子,她現在都覺得雷東寶該下臺了。可是她想,即便是死,也得讓雷東寶死得明明白白吧。她拿起電話想撥雷東寶的號碼,可事到臨頭,卻一個電話給紅偉打去:「老史,為什麼背著東寶做手腳?」

  紅偉自開始做起,就想到有洩露的一天。他原以為洩露得很快,沒幾天雷東寶就應該拍著桌子找上他,可沒想到時間竟拖延了那麼久,而最先找上他的卻是韋春紅。以紅偉對雷東寶的瞭解,他猜知雷東寶一定還不知情,否則,雷東寶斷無讓老婆出馬拍桌子的可能。他這下倒是有些狐疑上韋春紅的態度,為什麼不先告訴雷東寶,而先找他問話。還有,韋春紅究竟知道多少?因此他先施緩兵之計:「春紅姐,你說的是哪件事?」

  韋春紅冷笑道:「老史,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和正明做的好事,怎麼反來問我。」

  紅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春紅姐,雷霆再也拖不起了,我們再不行動,雷霆死掉爛掉就在眼前。」

  韋春紅沉著地道:「只因為這個原因?」

  紅偉道:「還能因為什麼?如果是想造反,我們不會那麼曲折。不瞞你說,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包括請你春紅姐勸書記,可都沒用。你也知道書記的脾氣,你說我們還能怎麼做,等死還是行動起來?」

  韋春紅當然清楚雷東寶的脾氣,只得歎一聲氣:「你們好自為之,消息總有一天傳到東寶耳朵裡。」

  紅偉卻反將一軍:「春紅姐既然已經知道,要不請你告訴書記。」

  韋春紅道:「你們都已經架空他,你們還想怎麼樣對他?搞死他?還是他自覺退位?我看你們最後只有這兩種選擇。」

  紅偉雖然已經將事情做出,卻還是被韋春紅的話逼出一身冷汗:「我們沒那意思,我們都是書記多年的手下。可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除了架空他,還能做什麼?我們都是提著腦袋還得好好做事,我們又跟誰喊冤?」

  「可是總有一天你們要衝突。」

  紅偉沉吟:「到那一天,我立即跑去找宋總說明原因。跟書記,我該講的理都已經講了。我看長痛不如短痛,春紅姐還是替我們把情況跟書記說了吧,也好讓書記有個準備,免得沒準備的話當眾出醜。」

  春紅哀歎:「東寶做了那麼多年,為村裡做了這麼多事,就沒一個人記掛他的好?就沒一個人抵抗你們的架空?」

  紅偉道:「工資面前,爹親娘恩也得擱一邊放著。再說我們做的事不是陰謀,只要是正常人,誰都看得出我們對事不對人,我們為的是雷霆。我們沒想逼書記退位,我們辛辛苦苦還得擔心書記逼我們做出什麼。所以,春紅姐,拜託你了。」

  韋春紅根本就沒話好說,默默將電話掛了,坐在沙發上忍不住垂下眼淚。那個渾球,到底是怎麼了,要不要提醒這渾球?他畢竟是她的丈夫。她再不提醒,雷東寶更被人當笑話看待。她從紅偉的話裡已經聽出,大家用架空,還供著雷東寶這尊神,並不是因為雷東寶還真是個神,而是因著遙遠的那個宋運輝,為此,她真是替雷東寶徹底地悲哀。

  她擦掉眼淚,打電話給雷東寶,她不要什麼大公無私地為小雷家全體著想,她只要管住她老公。但是電話裡傳來雷東寶因上火而沙啞的聲音的時候,她又是沒原則地心軟。而雷東寶一看顯示中是家裡的電話,就道:「找我幹啥?」

  韋春紅收起悲切,道:「跟你談件公事。」便將從小雷家媳婦們嘴裡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雷東寶,她暫時隱下紅偉的電話不說。但她說完,卻發覺電話那端反常地安靜,只傳來明顯的「呼哧呼哧」聲。韋春紅急了,道:「東寶,你吱聲,告訴我你聽著。」

  雷東寶卻沒吱聲,只瞪著眼發呆,什麼?紅偉正明背著他搞鬼收買人心?這不是推他上架火烤嗎?他只覺得熱血沖頂,好久說不出話來。這怎麼可能?清楚過來的時候聽韋春紅在電話裡喊他,他馬馬虎虎地道:「知道了……」

  韋春紅才稍放心:「你準備怎麼辦,去撕了紅偉他們?你有沒有想過,本來大家還礙著面子認你是老大,礙著宋總的面子,大家還相安無事,如果你去點破,去鬧事,會不會大夥兒索性橫下心來趕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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