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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五


  「方便,以前我提的時候想單獨談,不過書記說公開談,大家都聽到我提問書記解釋。一條是村原有豬場魚塘沒歸在雷霆,那部分承包收入由誰保管的問題;二條是徵用村土地後的土地徵用費由誰保管的問題;三條是在雷霆上班的村民只拿有限工資,上繳獎金由雷霆支配是不是合理的問題。」

  不用等士根說出雷東寶的解釋,宋運輝就已經知道依雷東寶的性格,那些錢會流向哪裡,由此,宋運輝不由深深擔憂起雷東寶在小雷家村的群眾基礎來。雷東寶對他都這樣,對村民還能有什麼好辭色?如此看來,這雷東寶別說是活路沒有,連死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宋運輝無心開車,也無心掩飾,將車停到路邊交給小三,自己退到後座。

  他做企管多年,最清楚錢在大家眼裡的分量,因此每到加工資或者崗位工資調整時期,他都是嚴陣以待,再三再四擬訂調整方案,小心掂量各方平衡,可即使這樣,每次依然麻煩不斷。那麼那些已經記在村民名下不菲的錢卻被雷東寶強行佔用,村民該有多少不滿?而如今又眼看雷霆陷入困境,村民被雷東寶佔用的錢眼看將陷於泥淖,大家將如何憎恨佔用他們的錢又管理不善讓他們的錢有去無回的雷東寶?他不知道雷東寶還做了那麼多蠢事,果然士根旁觀者清,三個問題直指雷東寶死穴。而雷東寶卻笨到要求士根公開對話,而非私下解決,真是無知到狂妄。

  一旦雷霆有個風吹草動,這三筆錢歸還成疑,那些村民都得揭竿而起。

  車上眾人都沉默,都偷偷看宋運輝臉色。紅偉以前出差沒親耳聽到士根諫言,只是風聞士根與雷東寶吵過一架,今天詳細聽了,又見宋運輝嚴陣以待,他不由想到楊巡的提醒,他錢多,對那些個錢不是太在意,但是別人呢,連正明都再次回頭認真品咂士根這三個問題的滋味。

  車到賓館,宋運輝安排他們幾個在他的套房歇息喝茶,他則是上樓找外公說話。他將雷士根的三個諫言一說,外公奇道:「東寶腦袋灌水泥了?」

  宋運輝沒有回答,又把他見到的小雷家一幕跟外公詳說。外公認真聽著,一直搖頭。等宋運輝說完,外公道:「東寶還待在村裡幹什麼,趕緊轉移資產逃走,我看沒辦法。」

  「只有救活一個完整雷霆,大哥在小雷家才能好好待下去。外公你看……」

  「他待小雷家幹什麼?繼續禍害?到一定規模後,他不是管小雷家那料了,他該被歷史拋棄了。我看你現在被傳染笨病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還沒看清?你現在只有一件事能做,給東寶留條後路,讓他有地方投奔,其他沒了。」

  「外公能不能下去跟小雷家的幾位大員談談?」

  「去幹嗎,醫死馬?我才不幹那蠢事。你趕緊打發了他們,找輛車帶我四處看看,別白來一趟。」

  宋運輝只好放棄,他打電話要賓館派一輛車,他寫下地址,讓司機趁天還亮,帶外公、可哥、小王、保姆去幾個地方轉轉。他則是下樓與小雷家四個聊天。至此還有什麼可聊?宋運輝也沒了幫忙的信心,他不信失去民心的雷東寶能有本事力挽狂瀾,再度帶領小雷家村民絕境逢生。但既來之,則安之,他還是找話題與眾人談了兩個小時,又一起吃了頓飯,才親自送他們幾個上車離開。

  宋運輝回到自己房間,單獨想了半天,越想越燥熱,將窗戶打開透入冷空氣。他在寒冷的視窗站了好久,才回身給正在海南度假的韋春紅打手機,他告訴韋春紅,雷東寶可能會在小雷家待不住,他要韋春紅做好最壞打算。

  韋春紅大驚:「為什麼?又是坐牢?」

  「我今天到小雷家,情況不樂觀,坐牢不坐牢還是次要,最嚴重的是眾叛親離。」

  韋春紅失色:「宋總,你說這話要負責任。」

  「我負責任地建議你,轉移所有財物,靜觀事變。對大哥我已經沒建議了,你可以轉告他,他沒處去可以找我。」

  韋春紅無法抑制地問:「這麼嚴重?有這麼嚴重?」

  「對,你好好考慮。你任何選擇我都會尊重都會接受,但希望你跟我打個招呼,讓我有所準備。」

  韋春紅聽著那邊掛斷電話的「嘟嘟」聲音,一直倒吸著冷氣沒法接受宋運輝所言。

  但外公說他打草驚蛇,弄不好韋春紅就此捲舖蓋離開,雷東寶落個人財兩失。宋運輝覺得韋春紅應該不會離開雷東寶,當年雷東寶坐牢時候韋春紅的表現讓他印象深刻。但他也不知道韋春紅這次會如何選擇,無論韋春紅怎麼做,他相信自己言行一致,都能接受,只是,心中則是最希望韋春紅別離開雷東寶。

  外公卻不管宋運輝心不在焉,拖住宋運輝道:「你好像在老家挺是個名人嘛,問路只要提到你的名字,十有八九不會落空,你家那房子是你工作後造的?」

  宋運輝應聲「嗯」,轉頭應對付可哥的糾纏,良久才又回答一句:「我出錢,大哥代我去世的姐姐出力。」

  「你那時候工資夠造房子?」外公驚奇,「現在工資反而少得我都替你叫屈。」

  「我自己造肯定不夠,揩大哥的油,不過那時候出國一趟省下來的生活費兌換成人民幣,數量可觀。」

  「那倒是,以前國內外生活水準相差巨大,有錢先修祖屋,這想法倒是鄉土。」外公在宋運輝背後眯起眼睛,冷不丁問一句,「你當年在那麼個偏僻的農村,心裡的理想是什麼樣子的?今天的發展在不在理想之內?走到外面後,有沒有忽然發現以前的理想全部很可笑?」

  宋運輝被外公問得一愣,定下心來回想,但得再細看外公表情,確信外公問題之後沒有陷阱,才道:「還在農村的時候理想很局限,書本教育多少,我的思維空間也就多少,我家庭成分不好,當然不敢奢望能有今天,那時候的理想是做個科學家,當時想只要好好讀書逃出去。」

  「不過我聽思申說好好讀書對你來說是奢侈的想法。」

  「好在恢復高考。那時候坐著火車去上學,火車輪子滾一圈,我的眼界擴一圈,到了學校更是被那些有經歷的大同學和紛至遝來的資訊打得眼花繚亂。大學四年就是海綿一樣吸收知識,以期跟上大城市同學的腳步,腦袋裡的想法被快速發展的社會裹挾著劇變,經常在現有認識上確立一個理想,卻很快被下一波思潮否定。畢業後社會正等著我們去創業,忙得都沒時間想太多,等到一定程度,更多是回顧總結,展望未來,再也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外公聽了點頭:「我也說,哪來那麼多理想信念,我當年戰亂時候最想的是活命保本,除了漢奸什麼都可以做。媽媽的,所以說能堅持理想、信念到成年的人都是蜜水裡泡大不知世事艱難的幸運兒,以後再看思申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啐她。你以後也不許寵著她,養個好高騖遠的老婆,你累不累?」

  宋運輝不同意:「自己辛苦,不希望再看到親人重蹈覆轍。做男人的有能力讓妻兒享福,算是本事吧,可惜我的收入跟不上思申的開銷。」他至此才明白外公為什麼問他這麼古怪的問題,外公從來只關心自己,即便關心他,也不可能關心到心裡去,交流思想還是第一遭,原來是為思申。看起來老頭子不聲不響挺在乎外孫女。

  外公道:「你這想法老派,我喜歡老派男人。不過別矯枉過正,養出一幫不事稼穡的寄生蟲來,可哥的教育我得盯著,你才脫貧,不懂高深教育。思申自己還是小孩子,小孩子帶小孩子玩還行,教育?呸!」

  宋運輝哭笑不得,又不便揭發外公養出兩個大好兒子,至今有家歸不得,只得道:「外公經常當著可哥面非議他媽媽,應該不是好教育。」

  外公老臉一紅:「你別管我,你還是教育你那好大哥去,想辦法怎麼給他自己在小雷家留條活路。你千萬別妄想通過你那些官朋友拉東寶過這一關,不過我相信你不會笨到沒救,搭上自己得來不易的地位。」

  宋運輝不死心地問一句:「真沒希望了?」

  外公道:「你腦袋還正常吧?」

  宋運輝訕笑:「此一時,彼一時也,時勢造英雄,時勢毀英雄。」

  兩人議論的當兒,一車回家的小雷家四個骨幹卻是各懷心事。尤其是士根,更不可能在這幾個人中間隨便說話。但快到小雷家的時候,正明卻開口了:「你們有沒有看出,宋總到賓館後態度有變化?」正明說完很久,見大家都不搭話,就點名道:「小三,你說士根叔的三點是不是對宋總影響很大?」

  小三不敢亂說,但又不能不答:「我光顧著開車看路,沒怎麼留意。」

  正明輕「哼」一聲,又對紅偉道:「紅偉哥,看了宋總的變化,我很擔心。本來……我是把宋總當救星的……以前小雷家最難時候,靠宋總提攜才活過命來,這回我看他後來吃飯說的話都是繞圈子。」

  紅偉斷然道:「那是因為宋總還沒跟書記談話,我們算什麼,他跟我們拍胸脯拍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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