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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九


  「我跟你一起去,別怕。」宋運輝難得見梁思申意志消沉,滿面無助,心中疼惜。但是他考慮到梁思申面對她父親時肯定會發生的火暴場面,他猶豫再三,覺得有必要給妻子打一劑預防針:「不管你爸爸跟你說什麼,總之,他是你爸爸。」

  梁思申小心地問:「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宋運輝搖頭:「我沒有確切證據,我所知道的所有,都是憑蛛絲馬跡推測,但我建議你去前一定做好心理準備。」

  宋母從廚房出來,看到院子裡兒子兒媳促膝而談,就跟老伴兒道:「小輝跟思申關係是真好,你看兩個人見面說不完的話。以前那個,兩人見面沒幾句。」

  宋季山點頭:「兩人程度差不多。」

  外面兩人不知道裡面兩人在議論他們,依然自己說自己的。梁思申道:「還讓我如何做出無罪推定!以前總說外公不好,現在看著還是外公純潔。」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公打電話過來問:「嗨,你,什麼時候來美國辦事?」

  外公硬是用英語說話,梁思申忽然意識到外公這是不願被她爸媽聽懂。「我正準備休長假,不知道確切時間,還沒去審批。外公有什麼事?」

  「沒事,我的股票上市,我要回國親手處理,還要獎勵你先生,你到美國就通知我,我過去跟你會合。」

  梁思申聞言愣了一會兒,才像是怕電話這端父母聽見似的低聲問:「外公不願跟我爸爸住一起?」

  外公並不否認:「對。我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想做雞狗。你問問你丈夫,他女兒他打算怎麼處理,跟著這樣兩個假外公外婆,學不到好,還不如蕭規曹隨,學你寄宿。」

  梁思申聽得出外公話裡濃濃的鄙視,心裡悲涼,又無可奈何:「爸爸……他究竟做了什麼?」

  「不知道,我愛惜我的耳朵。」

  這已經是答案!「我明天上班給你答覆,你早點休息,很晚了。我儘量爭取早點過去接你。」

  宋運輝等梁思申挪開電話,就急著問:「你外公想回來?是不是不放心那些股票?」

  梁思申悲哀地道:「外公不願同流合污。外公肯定看出什麼,他是人精。他問我小引的讀書怎麼辦,他不讓小引跟在爸媽身邊,他話裡有把小引送去私立寄宿學校的意思。」

  「哎,不如這樣,轉到虞山卿那邊去。」

  「學費我來出,你要覺得內疚,讓小引畢業工作後幫我做牛做馬,轉虞山卿那邊不大好,不過再不好也勝過跟著我爸媽,唉,如果……只要有人順藤摸瓜摸到小引跟我爸媽在一起,就能對你造成影響,外公想得真周到,周到得可怕。」

  宋運輝點頭:「你外公想得比我還周到,我佩服他,還是跟虞山卿太太,不是錢的問題,我擔心小引沒你自覺,也沒你的……」宋運輝指指腦袋瓜,「最好有個人管著,正好虞山卿的兒子也在讀書,兩人差不多大小,回頭還可以一起上中文學校。我跟虞山卿多年朋友,他不會不幫,我們支付小引的生活費。」

  梁思申聽著也覺得有理,歎一聲氣算是默認。

  錦雲裡安靜得像是世外桃源,可是錦雲裡的人,心裡卻驚濤駭浪,沒一天平靜。不僅是梁思申,宋運輝也一起擔心著梁父出國後會不會有事發生。好在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一切似乎風平浪靜下來。宋運輝松一口氣,唯有梁思申心裡一直糾結。

  她終於請出七月的長假,可宋運輝這個時間卻抽不出空。

  唯一令人欣喜的是,可哥終於張嘴說話了,一說話就小喇叭一樣沒個止息。雖然發音集普通話、宋家家鄉話、上海話之大成,可好歹能說了,會道了,說出來的別人能聽懂了,梁思申終於放心。

  本來每年的春夏之交,都是皮膚最好的時候,可今年攬鏡自照,臉上卻是化不開的濃濃黃氣。

  §1997年(5)

  任遐邇自結婚那天起,就從書店搬來一本又一本的孕產知識書籍,以研讀稅法的認真勁兒鑽研人類生殖養育知識。直至發展到能判別一本書的優劣之後,她開始針對楊巡進行宣傳教育。楊巡是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人,自打開始起就被書桌上等身的相關書籍打蒙,隨著教育工作向縱深發展,楊巡被如果不這樣如果不那樣可能導致的種種後果嚇得深刻體會到,如果不進行半年到一年的封山育林,必將對不起楊家列祖列宗,於是他被迫戒煙戒酒。

  然而這被迫的時間來得不是時候,這個時段他一方面得積極接觸有意向租賃商場的戶頭,一方面他得物色下一個標誌性的發展專案。做這些事情,哪一件都離不開煙酒。楊巡在健康的兒子與掙錢的生意之間動搖選擇的時候,被任遐邇一次次地拎著耳朵從反方向中拉回。兩人為此扯皮有之,吵架當然也有之。楊巡鬥爭經驗豐富,吵架水準自然是一流,在別人眼裡,兩人的輸贏結局肯定操在楊巡手裡,楊巡可以贏,但也可以因為看到任遐邇的眼淚而不好意思贏,但總之應該不會輸。然而外人沒有想到的是,任遐邇是個堅強而不肯以哭泣讓丈夫放棄的人,任遐邇擅長的是持久戰,過去不是有八年抗戰嗎,現在有任遐邇的泥漿大戰。

  楊巡要到春天的時候才忽然覺悟到,他怎麼就忽略了任遐邇的韌性,想當初追求的時候若不是任遐邇堅韌不拔地將他關在門外,他何至於有史以來第一次出師不利,清純得領到結婚證才得登堂入室。但楊巡是個衝勁十足的人,他才不肯束手認輸,不過有些地方他受不住任遐邇的束縛,只好一步一步地退讓。他總是對自己說,某些領域,他是非堅持一人獨大的。可是楊巡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是,那些他自以為一人獨大的領域,他都在慢慢地開始與任遐邇商商量量地進行中,因為任遐邇能提供他最好的輔助。

  五月份,楊巡在反復計算之下,網羅種種可能之後得出的價格,胸有成竹地將商場租賃出去,同時將楊速也租出去三個月,方便對方順利進場交接。簽下租約,一手交合同一手接匯票的刹那,楊巡沖旁邊助陣的任遐邇飛遞一個眼色,這個眼色兩人都清楚,此後有一段可以自由支配作息時間的好時光了。

  吃完慶功宴回家,任遐邇逕自去書房找紙筆開列去楊巡老家春遊度假所需物品的單子。

  楊巡坐在電話機旁,手擱到電話機上卻又是想了會兒,才撥下樑思申的號碼,令他沒想到的是梁思申這麼晚還在上班。

  「有件小事,那商場我經營兩年,盈利不錯。趁現在名氣響亮,誰都看著知道接手肯定掙錢的時候我把它租賃出去,今天已經簽約,半年租金也已經收到,想跟你說一下。」

  梁思申愣了會兒道:「夠魄力,下一個項目是什麼,應該有計劃了吧?」宋運輝對楊巡印象的改觀,多少也影響到梁思申。

  楊巡聽著這話忍不住微笑,果然應該跟她說,她一聽就知道,根本不用他解釋:「下一個計畫還在選擇中,我很想再上臺階,因此很難定,現在市面上好像該有的市場都有了。不過有件事你可能會有興趣,那個蕭然通過別人轉告我,他想把他在市一機的股份賣掉,問我有沒有興趣。聽說他在香港做得挺不錯,也想套現。」

  「嗯,香港最近政權移交臨近,有人已經指出香港經濟出現泡沫,蕭然發瘋了。日本那家公司最近可能不大會再提擴容計畫,年初以來日幣貶值,你作參考吧。我有個私人建議,並不權威,只是我的一孔之見。這個月遊資加大拋售泰銖的力度,令泰銖兌美元匯率大幅下跌。目前混亂還進一步蔓延到菲律賓比索。我們都在觀察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推斷泰銖危機會蔓延到何地步,包括港幣會不會被捲入。所以我的年假泡湯了。你也不妨做些小範圍的準備,這段時期內多做觀察,儘量做一些應對市道可能有重大變化的準備。」

  楊巡一邊聽一邊暈,暈到梁思申說話結束,他才喘口大氣問:「為什麼泰國那邊有事,我們國家也有可能波及?」

  梁思申這才想到楊巡作為一個一直在國內打轉的人,不可能與宋運輝一樣對國際局勢和國內經濟的結合有認識,她解釋道:「簡單說,如果泰銖貶值到一定程度,必然導致泰國出口產品的價位低於中國,影響中國出口產品的價格競爭力。但如果只泰國一家,影響還是有限,現在看菲律賓那邊的勢頭也很艱難,如果再有其他國家貨幣紛紛被拖下水,對中國出口的影響就大了,這一帶出口產品的種類都差不多,很容易形成競爭。中國經濟現階段對出口很依賴,必然會因此受到打擊。如果你最近有大規模擴張計畫的話,我的建議是先緩一緩,看看再說。不過我不能保證我的建議百分之百有效。」

  楊巡這一回的暈眩稍好一些,已經大致聽出梁思申所說事情的意思。他厚著臉皮問:「那會不會我把商場租出去,就等於我收鐵打的租金,一點風險都沒有,那個租賃戶卻得面對經濟可能不好,人們不願消費的困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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