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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四


  「那太太的胭脂花粉費呢,太太買花戴的費用呢,太太的花天酒地支出呢?」

  宋運輝只好投降:「我不是把工資卡做副卡交給你了嗎,全由你拿去支配,我樂得不管。」

  「楊巡家的支出,以後不知道他太太有沒有絕對支配權?」

  「懸。」

  「我也這麼認為。」

  兩人都想到兩年前的那一出,都看得出那時候楊巡對梁思申多麼傾心,而且梁思申非常影響楊巡的前途,楊巡卻依然在賬上做了小手腳,而那個平民出身的新娘又能奈楊巡何?

  楊巡幾乎是被扛著進新房的。楊巡本來說把唯一的總統套房讓給楊速做洞房,但是既然楊巡喝醉,楊速就做主將大哥抬進總統套房,自己進另一間豪華套房。眾人又鬧了會兒,見楊巡倒在床上大睡,就嬉笑離開。任遐邇將角角落落搜了個遍,揪出兩個聽房的,這才掩門扔掉折磨了她一天的高跟鞋。回頭對著睡得沒一點樣子的楊巡看了好一會兒,一個人靜靜地將兩人的關係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其實今天如楊巡所言,只是一個儀式,而他們真正的開始,是在領證那天,楊巡硬是擠佔她的小窩,而她沒再堅拒。

  楊巡很會做人,很知道怎麼關心她,愛護她,讓她身心全都愉快。但就是因為楊巡做得太老練,太高段,她反而心裡一直不踏實,總感覺自己被動得像個傻瓜,還不如今天楊巡喝醉了傻傻地躺在這兒,可以任她擺佈。

  她換下衣服,洗去鉛華,換上睡衣,坐下慢慢收拾楊巡,她的丈夫。她心裡有個小小的疑問,明天早上,楊巡會不會跟她說「你是最美」?想到這四個字,她不由莞爾,她覺得楊巡肯定會說,這麼好的耍貧機會,楊巡豈會放過。

  這是愛嗎?任遐邇躺在楊巡胸口,聽著他心臟有節奏地跳動,心裡非常確定,她已經越來越離不開楊巡。她在登記的那一刻還有懊惱,總覺得是被楊巡花言巧語逼進婚姻登記處。今天她心想,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先下手為強地將敬慕的人變為自己的人。

  她等待明天楊巡再跟她說「你是最美」,期待楊巡以後每天都跟她說「你是最美」。她會提醒他。謊話說一百次就變成真理,她要把這四個字變為楊巡的真理。

  這一夜,唯有楊邐孤零零一個。大哥醉得人事不省只見周公,二哥關門洞房花燭,她於婚禮之後等了好久不見有人安排她,只好灰溜溜回家。越想越沒意思,想到晚上還有一班火車,就去了火車站,連夜趕回上海。火車上的楊邐心中異常失落,強烈感覺到結婚後的楊家,她不再是被關注的焦點,大哥二哥都沒頭腦,只顧得了一頭忘記了她,她心裡很是怨憤。

  也是夜車,但與楊邐南轅北轍的是雷東寶一行。雷東寶上車就鬱悶地跟韋春紅說他要睡覺,明天準時參加市里舉辦的經驗交流會,除非是寶寶哭鬧,誰也別叫醒他。但是雷東寶這麼愛睡的人,卻是閉上眼睛一直睡不著。

  車子離城好遠,周圍已經一片黑暗,只有前面正明開著的佳美的紅色尾燈稍稍影亮裡面車廂。雷東寶卻忽然道:「春紅,今天小輝這樣對我。」

  「輕點。」韋春紅先看看寶寶,見寶寶依然安睡,才道,「說起來,我也看不慣你昨天那麼對宋總。人家與你沒親沒故的,這樣對你是本分,對你好才是意外,你哪能要求他太多。你看你,昨天先冷落小梁,帶來的禮物也不說先交給小梁。然後也不說對宋總客客氣氣。你也不想想,到底是你倚仗他,還是他倚仗你。今天喜宴上他這麼做也沒錯,你本來就只是個有錢的,你擠人家那堆裡幹嗎?」

  「誰說我倚仗他,他不倚仗我?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我從來……」

  「噓,輕點。我知道你們的關係,你們以前一個是姐夫一個是小舅子,現在是兄弟關係。可我們不說別的,就算是親兄弟吧,人家已經當了那麼多年上萬人大公司的老總,你見面呼五喝六的人家怎麼吃得住?私下拗手腕便罷了,還當著我們那麼多人面,你存心不給他面子。」

  「我從來這麼對他。你什麼道理,難道人富貴了,可以不叫爹娘,不認兄弟?」

  「你究竟是宋總爹娘,還是宋總一個娘胎爬出來的親兄弟?」

  「你這什麼話,我跟他是親兄弟能比的?」

  「你這樣想……好,隨便你怎麼想。」

  「有些東西你不懂,我比你懂。特別是男人們的東西,你們女人別摻和,小輝就是讓他老婆摻和壞的。」

  「好啦,我不懂。不過還是提醒你一句,你別總看不上小梁。小梁別說是宋總屋裡人,她娘家什麼勢力,她自己什麼財力,你老這麼跟她對著幹,不是為難宋總嗎?」

  「說你沒見識你還不認,小輝有今天是靠老婆娘家的嗎?他這個老婆嫁他前他已經是宋廠長,記住。他靠自己。」

  「我不多說了,再說你又說我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女人就不該摻和男人的事。」雷東寶不以為然,也不再說話,閉目睡覺。

  前面小三一直沒說話,司機也沒說話,就跟不存在一樣。雷東寶發作了一通,這下算是睡著了,只有寶寶中途哭著要吃的,他才迷迷糊糊醒來一下,但沒他的事,他接著睡。一覺睡到家裡,隨便洗漱一下,就直奔會場。

  會場上面,市領導第一個跟他握手,又很重視他的意見,說他話糙理不糙,雷東寶憋了一天的勁終於又落回到實處。原來他只是水土不服,現在則是回到自家地盤。

  宋運輝清早送走妻子,駕車回家,半路接到外公一個電話,讓他過幾天有空去上海面談。宋運輝心領神會:「是不是思申爸爸的事?他沒收手?」

  「你倒是靈敏,既然你已經想到,我也直說給你。我越看越覺有鬼。你給我想個辦法,怎麼跟你丈人老頭說。」

  「該威脅該利誘的我都說了,你以為我還能說什麼?」

  「小輝,你不要這麼問我。你要清楚,你現在是這個家的主力,你不動腦筋誰動?你是官場的人,你應該有更多辦法。你無論如何要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我昨天一整天勸他提前退休,跟我去美國,到了美國我有辦法,他一整天敷衍,我看他賭徒上性了。我告訴他,萬一有事,他害自己那是他自作孽,他也會害我女兒,害思申,害可哥,小輝你想過沒有,你會最受連累。可他老是跟我說,他心裡有數,非常有數,拿我當老糊塗。這事,小輝,即使為你自己,你也得想辦法解決。」

  宋運輝停車仔細聽外公說話:「外公,你讓思申媽先跟你出去是最正確的……」

  「正確個屁,我女兒不在,他更可以肆無忌憚。」

  「我思考過後基本上認定,思申爸有恃無恐有他的底氣,他不是一個人,他和梁凡綁在一起,也就是跟更多人綁在一起……」

  「媽媽的,我不要跟你說了,我活那麼大年紀,我不相信一個國家會允許這種蠹賊存在。我高看你了。」

  「外公,你聽我說完……」但是那邊已經傳來「嘟嘟」的忙音。宋運輝看看手機,想撥回去,不過想想外公該說的基本上都已說明白,他再打過去無非是跟外公辯論,沖外公那脾氣,不順耳的哪聽得進去。他繼續上路,腦袋裡想的事全部換成岳父。

  外公說得沒錯,岳父如果出事,最受傷的只有他,可他能怎麼辦?大義滅親,舉報?別說做不出手,他手裡也只有猜測沒有確切證據。他最希望的還是岳父能迷途知返。剛才外公打斷他的話,他還想說的是,他不知道梁凡的舅舅們有沒有參與,若是參與,事情更大,因此他豈敢貿然行事。

  他一路細細回想有關岳父與梁凡的種種細節,猜度是不是有更多的人參與到此事中來,還有,梁凡的籌資額度到底有多大,以及除了梁凡那一塊,岳父還有無其他動作。他想得頭痛。他還頭痛一點,梁思申似乎掩耳盜鈴。昨晚聽外公說去邁阿密,此後樑思申一直為外公尋找怕冷的理由,究竟是在說服誰,他心裡最清楚。他頭痛要不要跟梁思申指明。

  沒幾天外公回上海,兩人又就此事好好議論一番,都覺得不會沒事,但也沒證據表明有事。外公更是信誓旦旦地說,肯定有事,說他這輩子見多識廣,不會看錯。

  但宋運輝小心起見,設法打聽下來,岳父風評還行,大家都說可能吃點拿點,但抓錢的可能性比較小。省行不同市行,接觸的大多是大項目大國企。宋運輝稍微放心,不過外公還是決定出國去,他擔心女婿萬一有事,連他都會被扣在國內回不了美國,這種事「文革」時期發生太多,他至今無法修正心中的偏見,他更擔心弄不好他的錢會被混作女婿的錢充公,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

  §1996年(16)

  任遐邇結婚後並沒從商場的財務管理中脫身,但開始兼管歐洲街的財務。臨近年底,地稅組織舉辦年報和新增涉稅條款的培訓,將會計們拉到郊區一家小賓館集中培訓。任遐邇回不了家,吃完晚飯,同屋的會計看電視,她看完新聞聯播,就看教材。

  一會兒楊巡電話進來,笑嘻嘻地道:「麵包,今天是我們婚後第一次分居兩地呀,有沒有想我?」

  任遐邇現在也配了一部手機,但她是個節省的,一接通就道:「你打這個電話……」她報了總機和房號,就關了手機等楊巡再打來。

  楊巡再打來,就取笑:「上個月和前個月,你的手機月費少得我都出汗。我吃完晚飯回來了,到家才想到你不在。」

  「對啊,還不抓緊時間,還可以出去玩。」

  「不去啦,每天挨你管得束手束腳,出去玩都活不起來了,吃頓飯夠啦。怎麼辦,我一個人很悶。天又這麼冷,我一個人鑽被窩裡冷啊。」

  任遐邇笑道:「可憐的孩子,教你一個辦法,放一缸熱水,晚上睡浴缸。」兩人此時已經搬到剛裝修好的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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