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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二


  於是,樓下宋梁,樓上楊巡,一起看到一個女孩子行止古怪,宋運輝還以為這女孩可能是東海哪個女職工,梁思申也這麼以為,但兩人都不當回事。梁思申今天過來出差,好不容易沒可哥纏著,兩人趕緊避開家人享受單獨相處時光,哪裡理會別人。楊巡終於在上面偷笑,任遐邇偷看也不會做得大方一些,那模樣幾乎就是舉著牌子告訴別人她在偷看誰,可別讓宋梁那兩個腦袋一流地記住她的臉,否則以後一筆賬肯定著落到他楊巡頭上。

  任遐邇飛快上樓,驚呼道:「很美啊,怎麼會五官不美?穿的衣服也漂亮極了,嗯,宋總也帥,今天見識了。」

  楊巡笑笑:「小心,再說讓他們發現我,就打擾他們了。呵呵,宋總不會放過我。」

  任遐邇這才不說,繼續專心看節目。但不時打量那一對,見他們大約十一點鐘的時候拉著手離去,就跟楊巡說,他們也回去算了。楊巡後來就沒敢再出神,但也沒了興致,見任遐邇提出就結帳。走到外面,才對任遐邇開玩笑道:「今天全場大概只有你一個女性沒穿裙子。」

  任遐邇嬉笑,沒有回答。楊巡又問:「吃宵夜去,怎麼樣?廣東的小茶點。」

  「得回去了,明天還得上班,謝謝楊總請客。」

  楊巡這回沒挽留,也沒趁熱打鐵說些擦邊球的話,老老實實送任遐邇回家,然後他不覺拐到商場,停在夜晚空曠的停車場上看他和梁思申的心血。剛才宋梁那一幕一直鑽進他腦袋裡,讓他鬱悶。今天他才第一次見識到他們私下的親密,他又不是沒經驗,他可以據此想到更多。他沒想到……可他也知道自己荒謬,憑什麼沒想到,人家是夫妻,他只是鴕鳥政策而已。但他心裡非常不舒服,他還是沒法接受這事實。即使他的商場轉型成功,又如何?說給梁思申聽見,又如何?他白賭一場氣,楊速可知?

  楊巡唉聲歎氣地回家,看得楊速詫異不已。一問,原來是約會期間遇見宋梁。冤孽!只是楊速很不明白,大哥經手的女人不在少數,梁思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而且估計兩人連拉手都不曾,怎麼大哥就對梁思申念念不忘?問大哥,大哥給他一個白眼。楊速心說他必須促成任遐邇與大哥,必須有人替代梁思申在大哥心中的位置。

  宋運輝與梁思申回家,梁思申不肯先去盥洗室,一定要先看了宋運輝剛才提起的三張照片,宋運輝一說在包裡,她就將宋運輝推進盥洗室關門拉閘,自己掏照片看。宋運輝只好由著她,早知她一向盥洗後好多麻煩事,因此總喜歡千拖萬拖拖到最後一個。

  梁思申在夾層翻到照片,夾層狹窄,她只好把全部都拿出來,免得將夾層中的東西抽得亂七八糟,她和宋運輝兩個都厭惡雜亂無章。果然是看上去很老的照片,一張彩照兩張黑白,其中彩照的色彩很是失真。宋運輝說那是金州蔣總特意從檔案裡翻出來的,新車間開工典禮上年輕的現場指揮宋運輝的照片。梁思申看到,尤其是那張黑白半側面特寫,天,那時候他真年輕,而且他那時候的眼睛是如此燦爛單純,飽含激情,與現在的沉穩完全不同。最好笑的是,如此一本正經的一張臉上,嘴唇卻是倒威風地掛著個大燎皰。

  梁思申看著愛煞,走近衛生間門想與裡面的人大聲說話,又怕吵到隔壁睡覺的,這邊的房間隔音做得不好。可她又忍不住,壓低聲音笑道:「真可愛,我要把照片拿去放大。可惜我沒參與你那段的生活。」

  宋運輝在水聲中沒聽清楚,以為梁思申是問他那時候的生活忙碌程度,就道:「那時候每天幾乎不回宿舍,方平說起那段日子現在的那幫年輕人還不信,背後說他抬高我拍我馬屁。」

  梁思申聽著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一笑,兩眼卻是一直沒離開照片上這張掛著一嘴燎皰的臉,她說聲「我等會兒跟你說」,回去想把同照片一起掏出來的單據放進夾層。卻看到最上面一張住宿發票後,本能地感覺有什麼不對。一想,對了,發票上的日期她記得很清楚,那幾天正好是宋運輝去處理試點企業的工作,可問題是住宿發票的地址卻不是試點企業所在城市。她不由皺起眉頭,也不多想,又走去盥洗室門口,對裡面道:「你照片後面有一張住宿發票……」

  裡面宋運輝剛關住水,聽見就道:「對的,這張住宿發票不在東海報銷,下次帶去那邊報銷。」

  梁思申愣了一下,聽得出裡面宋運輝是很理直氣壯的,她忽然感覺自己怎麼也會雞毛蒜皮地不信任起丈夫來,好像挺低級趣味的。可她又偏偏很想知道為什麼,不弄清楚心裡難受,又不好意思追問,就拐去書房查地圖。

  宋運輝出來,見臥室沒人,臥室門卻開著,他走到門口一看,對面的書房燈亮著。他進去見梁思申皺眉站在地圖前,奇道:「想工作?」

  梁思申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發票交給宋運輝,還是直說:「找你住宿發票所在地。」

  宋運輝看看手中發票,明顯沉默一會兒,才伸手在地圖上指出正確位置:「你看,這兒,鄰近。我這次是臨時決定過去,沒提前訂房,沒想到客房爆滿,只好住到鄰近城市去。」

  梁思申吐吐舌頭:「對不起。」知道自己鬧了烏龍,亂擔心。

  宋運輝笑道:「想哪兒去了?都想什麼了。」

  梁思申跺足道:「不許取笑,人家緊張你,誰讓你那幾天電話裡不說一下。」

  宋運輝還是笑:「連太太都懷疑我,你說今天夜總會那個鬼鬼祟祟偷看我們的女孩子回頭會怎麼描述我?宋總白天道貌岸然,晚上混夜總會腐朽墮落。」

  梁思申被說得不好意思,只好「訴諸武力」。

  也是回到家裡的任遐邇對著空而寂靜的家,忽然有些感慨。抄著手站到衛生間門口,看著下午楊巡非要拆箱擺放,與這簡陋衛生間格格不入的海爾全自動洗衣機,回想下午至此楊巡對她超乎工作關係的態度,也不免想到剛剛看見的東海宋總對他美麗嬌妻的呵護。她對著掛在衛生間牆壁上的蛋圓鏡,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落寞地想,她呢?

  當她跟老闆小妹一樣剛從重點大學畢業的時候,她何嘗不是天之驕子,她也有很多幻想,很多憧憬,可怎麼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淪落到一家暮氣沉沉的國營小店財務室,然後輾轉做兼職,螞蟻一般地掙苦力錢,終於掙扎著往上爬一步,也才是一家個體商場的財務經理。她的同學都怎樣了?這幾年,她都沒臉見同學。若是剛畢業的時候楊巡來對她說,做他的女朋友吧,她會如何反應?她黯然地笑,那時候她比老闆的小妹還彪悍呢,哪裡會什麼進一步退半步?而現在,她竟覺得要不是楊巡被傳說有各色風流女友川流不息,她不是不能接受。她辛苦這麼幾年,多渴望有人的強力呵護,就像今天看到的宋總對他太太,出門還小心地牽著手。她今天被楊巡兩次為她打開車門,兩次為她擋住電梯門,酒桌上耐心教她吃生魚片,夜總會推薦她吃很多從沒吃過的美食,還有在這兒,楊巡用力地幫她把煤氣瓶塞進灶台下,還有洗衣機水龍頭的安裝……這些小事她都會做,包括小窩的電線都是她自己拉好,朋友們都說她是個給扔到無人荒島都能成女魯濱遜的強人,可是今天楊巡替她做了那麼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如此受用。

  任遐邇滿心矛盾地在沒裝蓮蓬頭的鐵水管下沖了個不得不健康的冷水澡,枕著滿腦子的綺麗想著楊巡打趣她今晚是全場唯一沒穿裙子女性的話,她將脖子縮進薄被裡,Let it be。畢業至今,她哪裡還有什麼預設,什麼立場。

  但任遐邇第二天上班還是穿了裙子。今年的五月天已經很熱,她穿一件白色的緊身T恤,下面一條白底黑碎花的及踝窄裙,她骨骼小巧,這麼一穿就跟傣家姑娘一般韻致。

  楊巡是在停車場遠遠地看見任遐邇婀娜多姿地走進商場後門,驚得差點下顎脫臼,這是麵包?麵包今天怎麼掛糖霜了?他經過財務室的時候忍不住往裡看一眼,沒看到任遐邇。因此他進了自己辦公室,就一個內線電話掛到任遐邇的小辦公室,興奮地道:「小任,今天加油把五一的確切毛利算出來。」

  「好,正準備安排下去讓他們核算。」

  「嗯,還是那句話,最後幾個關鍵資料只有你知道。」

  「有數,還有嗎?」

  「沒了。」楊巡才說完,就聽電話那頭一句「好,再見」,就掛了電話。楊巡不由看看聽筒,一笑,再接再厲撥打到任遐邇辦公桌的電話機上:「我還沒說完,怎麼掛了?」

  任遐邇心說搞昏腦子嗎?但只能婉轉地說聲「對不起」。楊巡聽著又笑了,果然如任遐邇所說的不平等,昨天他們都一起去夜總會玩了,今天上班任遐邇依然不便反駁他。他笑道:「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穿裙子,很漂亮。」但楊巡說完,卻沒聽見對方有什麼反應,電話那頭完全沉寂。他奇了,「喂喂」兩聲還是沒回應,他擱下電話走出去,果然看到任遐邇已經站在大辦公室裡一一佈置工作,他沒進去打擾。他清楚,他棋逢對手了。這一感知讓他興奮。

  但楊巡克制住自己不去騷擾任遐邇,中午去外面與朋友吃飯回來,看到門縫裡面塞進來的最終毛利計算表,他也克制住自己,沒叫任遐邇過來詳詢。做人不能太沒品,不能仗點小權吃窩邊草。一直到晚上下班,他等人都走空後,才駕車來到任遐邇家樓下,一個傳呼打上去:「我在樓下,請下來一起去吃宵夜,楊巡。」過了很久,久得楊巡以為任遐邇肯定是扔掉傳呼當沒看見的時候,一串腳步聲從七樓蜿蜒而下,打破寂靜,一直延伸到樓底,很快電子防盜門一開,任遐邇披著濕漉漉的長髮,穿著家常寬鬆圓領T恤和寬腿褲子,趿拉著一雙海綿拖鞋走到他車子旁邊。楊巡立刻讀懂幾條資訊:人家那是洗澡的時候才不回傳呼,也有可能是有意拖延,最好他等不住離開;人家已經打算休息,請勿打擾;人家的穿著不便出去公眾場合;人家看他是楊總,才勉強辛苦跑下七樓招呼一聲。

  楊巡連想三分鐘,還是沒招,只好從後座拿出一束玫瑰,走出車門交給任遐邇。反而還是他催任遐邇道:「回吧,我看你上去,這幾天累,也好,都早點休息。」

  任遐邇接了玫瑰,心裡猶豫,好久才低頭憋出一句話:「對不起,可這樣不好。」

  楊巡當作沒聽見,道:「你什麼時候買冰箱?我跟你一起去找我朋友,他那兒批發價。」

  任遐邇道:「我不買了,下月工資單裡,我會把洗衣機的錢扣下。」

  楊巡又是無奈:「你這是幹什麼,我說了送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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