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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三


  卻說梁思申與韋春紅一起回市區,吃了一頓韋春紅特意為她準備的清淡可口的私房菜。吃完,韋春紅又非要護送梁思申回賓館。梁思申坐在計程車裡,想到雷東寶的負心,再看看韋春紅這張長得比雷東寶老相好幾年的臉,心裡很是感慨,又因為不熟不便直言,就藉口休息,拉韋春紅進賓館美容廳做臉。

  韋春紅雖然財大氣粗,卻還是第一次進美容廳享受。裡面美容小姐比她臉還嫩的手指摸上她的臉,她忽然感覺自己原來已經老得如此不堪,禁不住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順著耳根流進頭髮裡。她見梁思申閉著眼睛讓另一個小姑娘按摩,嘴裡卻非常複雜地羅列她這邊的小姑娘替她做的項目:清洗、美白、補水面膜……她什麼都不問,收起淚水靜靜挨著,讓小姑娘為她忙碌。溫柔舒適的觸感之下,她苦累那麼多年的心終於一松,坦然睡了過去。

  梁思申的項目完成,她起身看著熟睡的韋春紅,看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粗糙雙手,不知怎麼就想起剛才雷東寶指給她看的山路了。這個城市以前不知道如何,現在看上去是不如東海那邊富裕啦,可能與沿海地區近年發展迅速有關。但毋庸置疑的是,宋運輝出去讀大學時,家境是很不好的。但竟然是須走著去火車站——以前宋運輝都沒提起過,梁思申也做夢都想不到。而那個初中畢業就高考,從那條蜿蜒山路走著出去讀大學的少年,現在卻是大家嘴裡的宋總。

  梁思申不由得想到她有次回國內過聖誕假期,長大後第一次見到宋運輝。那是在建設中的東海工地吧,那次見到的宋運輝又黑又瘦,只有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而那年他也還不到三十。那年他都忙得只有與她吃一頓中飯的時間。

  難怪他現在兩鬢見霜,一個從山路走出來的根基一窮二白的男孩子,要用多少努力才能到今天的成就,其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他只在信中雜亂無章地痛訴過他對工作的熱情和矛盾,他只說過「我很驕傲」,他從沒對她說過辛苦。

  相比之下,她獨自在海外生存的曲折又算得了什麼?對,當年他還伸手幫過她呢。在他面前,她以後不要再喊累。

  她又想到初與宋運輝戀愛時候,他的扭捏生澀,一個結過婚的男人竟然還不如她老練。她以前還以為是因為他個性太嚴肅,現在才知,他哪有時間好好享受生活?想著想著,梁思申的眼睛澀澀的,柔腸百轉地心疼。

  一會兒韋春紅的臉終於被整理出來,韋春紅醒來,揉揉眼睛看鏡子中的自己,看來看去,雖然還是這麼張老臉,卻沒想到還真嫩了一些,血色好了許多。她很是喜歡。再看到一雙手也被休整過,指甲修得整整齊齊,照梁思申的說法,還做過蠟膜,她看著果然是細緻了許多,細緻得她以後再不願幹廚房裡的粗活。一覺睡醒,烏雞變鳳凰,這才是女人啊。可她有些訕訕地說,雖然像豆腐了,可還是老豆腐,與嫩豆腐沒法比。

  梁思申好人做到底,又帶著韋春紅做頭髮去,還是韋春紅過意不去,坐在美髮廳的椅子上硬是要梁思申回賓館休息。看梁思申走後,韋春紅心說,這個出身這麼好的女孩子可真會做人,知道她今天心情不會好,就拖著身子陪她這麼久。她不知道宋運輝以前的妻子是怎麼樣的,但心說肯定是沒法跟梁思申比。雖說她才遭遇被外面狐狸精撬了婚姻的事,可她怎麼都無法對宋運輝離婚再娶的梁思申反感。換她是男人,她也想要這樣的老婆啊。她不免坐在椅子上歎氣,可她也是很好的老婆呢。對,她以後要保養得好一點,要多疼疼自己。

  梁思申回賓館後沒再出去,也沒參加宋運輝評審會後的晚宴,她怕包廂裡的香煙味。她休息足了,晚上獨自去西餐廳吃了,回來看CNN。好在宋運輝很快回來,梁思申知道宋運輝是不願冷落她的。她跟宋運輝說了去小雷家的事,見宋運輝一天高強度的忙碌下來,神情有些倦,她就拿來另外兩個枕頭都墊到宋運輝背後。

  宋運輝把似乎還想忙碌什麼的她拉住,兩人一起靠枕頭上,笑道:「別忙,一起說說話,你也累一天了。」

  「沒有,我睡了一下午。你說,剛才我跟你說的東寶大哥的話,是不是真的?」

  宋運輝猶豫一下,才點頭:「都是真事。」

  「我上午後來都不忍心了,他是真愛你姐姐的,可是他的愛可能不同。你……」

  「不。」宋運輝拒絕得很乾脆,也沒給任何解釋。但見梁思申要起來,忙道,「別走,我……」

  「你別動,我給你做面膜,嘻嘻,你放心,我現在用的都是最安全的,肯定沒激素。今天帶韋嫂做美容,我心裡早想著怎麼算計你了。」梁思申也知道宋運輝肯定拒絕與雷東寶和解,原因都不需要宋運輝勉強說出來,因此她自覺轉了話題。

  宋運輝也樂得不說,但笑道:「不要,像什麼話,那是你們女孩子做的。」

  「聽我的還是聽你的?」梁思申說話間早拿來毛巾、水杯和各色瓶罐,硬是使出水磨工夫,將宋運輝按到她腿上躺下,任她肆意作法。宋運輝有些半推半就,但躺下就不肯再起來,閉目讓梁思申的手輕輕揉過他的臉,往他臉上不知塗什麼東西,涼涼的,香香的,很舒服。「我給你先磨砂,你鬍子根比砂粒還硬呢。」

  宋運輝的腦袋剛從戰場一樣的工作中脫離出來,又遇到雷東寶的事,本來轉得飛快。但被梁思申三兩下柔柔地撥弄,精神漸漸鬆弛下來,懶得去想公事,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磨砂是什麼意思?」

  梁思申給他解釋。按摩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擦掉手指上的磨砂膏,又幫宋運輝揉揉肩胛那兒的肌肉。宋運輝閉目享受,只覺得神仙不如。他怕自己睡著,辜負美意,就找話說:「我問朋友借了車子,我不知道還認不認得路,明天帶你去我家裡看看,不過已經不是老房子,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做夢做到回家時候,看到的總是家裡的老屋。」

  「我也是,美國那麼多年,做夢做到回家也是小時候的家。我今天看到你上大學去走的山路了,東寶大哥說就是在那條路上遇到你姐姐。」

  「哦,說起來那還是古道呢。可惜這次時間不夠,要不然真想去看看,明天想去我插隊的地方嗎?」

  「要去,當然都要看看。等我生孩子後,我們另外安排專門時間走走這條路吧,算起來我小時候的日子過得真好。」

  「是,你家不一樣,你當時長得也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樣,站在那兒,氣質就與其他小朋友區別開來了,我記得跟你說過插隊的原因。」

  「說過,為了讀高中。」

  「我插隊時候就住豬圈旁邊小屋裡。上次去的時候還沒拆,現在估計沒指望了。我插隊的地方再翻過山頭,就是楊巡的家,更窮。」

  「楊巡也不容易。」

  「嗯。他最早的饅頭生意,都是靠肩膀挑著挑出大山,走街串巷,他起點更低,企圖心不免強了點。」宋運輝想到自己過去被虞山卿譏諷姿態難看,不由得一笑,他現在可以雲淡風輕地對待。

  「楊巡雖然辛苦有了今天,可人還是脫不了饅頭氣。我真驚訝你,我小學時候就沒感覺你有農村氣……」

  「什麼叫農村氣?」

  「我中文不好,哼。」

  「呵呵。」宋運輝心裡高興,看起來是姿態問題,在梁思申眼裡是努力,從另一個角度看叫姿態不美,全憑看的人怎麼待他。

  「你那時候一定想,怎麼把那頭母豬養肥,讓它早早產崽。別整天吃晚飯跟吃藥一樣,往後沒奶怎麼辦。」

  宋運輝聽了大笑,白天再累也不覺得了,所有辛苦都非常值得。

  梁思申也是很喜歡兩人這樣的獨處的。她不清楚以後自己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插在她和宋運輝中間,她會不會覺得不便。在東海時候宋引很黏著她,很喜歡她輔導作業,很喜歡她給講天南海北的故事,更喜歡和她一起遊戲,因此宋引常喜歡橫插在她和宋運輝中間,令得她和宋運輝獨處的時間只有在宋引睡覺之後,她總是挺心有不甘的。

  可現在她和宋運輝幸福地單獨相處了,她又在心裡內疚她搶了人家孩子的爸爸。因宋運輝把宋引送去金州十天,明著就是掐算好了她留在東海的時間而定。她忍不住有些煞風景地提醒宋運輝:「好幾天沒去關心一下貓貓了,要不要打個電話去問問?」

  宋運輝的眉頭明顯緊了緊:「在她媽媽那兒,又和她外公外婆在一起,不會有事,我還是別節外生枝。」

  「貓貓的媽媽還跟她爸媽住一起?上回好像你說的,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嗎?」

  「聽老蔣說又吹了。」宋運輝儘量地言簡意賅,不想多說。

  「為什麼,你別擠牙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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