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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六


  雷東寶笑道:「你一外鄉人,小泥鰍掀不起大浪,我不怕你使壞。」

  項東聽了不由得又笑了:「雷書記,你看問題一針見血。」

  「不是我一針見血,是你們知識份子想得太複雜。一針見血的是我小舅子老婆的外公,老人精,以後有機會帶你看看。吃,本來請陳書記一起來的,他硬是不肯跟我吃,說我一吃起肥肉,他先倒了胃口。」

  「陳書記……聽說……」

  「這事我告訴你,陳書記是個有本事的。」兩人終於找到了話題,雷東寶將小雷家近幾年的發展說給項東聽,項東則是說了他所在廠最近幾年的事情,彼此談得並不投機,因觀念不同,但都能退讓一步,倒也將一頓飯時間抻得長長的,吃了兩個多小時。吃完,雷東寶跟韋春紅打個招呼,將項東送回旅館,他則是一刻不落殺奔正明家。

  雷東寶還沒到正明家,正明卻早已得到雷東寶會見項東的消息。因為韋春紅的飯店現在幾乎是雷霆的食堂,早有認識項東的業務員看到雷東寶和項東吃飯。消息傳到正明耳朵裡,正明心裡一團焦躁。電纜廠那群新冒頭的有技術有幹勁,而且還抱團,又有現在的新貴小三加盟,他已經無緣插手。若再來一個項東,那麼他去哪兒?因此他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希望雷東寶與項東談不成,最後談崩。

  但萬一談成了呢,他與妻子商量,他能怎麼辦。兩人飛快地想出很多正明的下場,個個下場都比較悲慘,村人逢低踩的毛病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士根的下場就是絕好的例證,因此兩夫妻不得不想到走還是留,怎麼走怎麼留。越想越生氣,正明想自己說什麼也是雷霆的開國元老,又是雷東寶坐牢時候的守家功臣,雷東寶怎麼說不用就不用,要來新人替代他了呢。但雷東寶連士根都可以說不用就不用,他正明又算什麼呢。說起來,雷東寶還是記恨剛出來時候他沒去迎候吧。

  正明正抓耳撓腮,家中大門被人拍響,不僅門響,外面還傳來雷東寶的大嗓門。正明兩夫妻對視一眼,這一刻,正明相信項東和雷東寶肯定談下了。他臉色鐵青,但也不得不走去開門。

  雷東寶一進門就看到正明臉皮僵硬,立刻明白,道:「知道了?給我看臉色?」

  正明勉強笑道:「哪敢給書記看臉色,書記請坐,喝茶。」

  雷東寶開門見山:「我請項東來,已經談好,先試做銅廠三個月。我不會虧待你,我打算安排你做雷霆的副總,我下面就是你。你從項東來那天起,不再具體負責工廠具體事務,就這麼定。」

  正明沒想到是這麼個安排,他想了好久,才問:「那我做什麼?」

  「不是說做副總嗎?我管不過來的事你來管,你一張臉比我長得好,以後大多數事情你出面。」

  「書記,我哪裡敢搶你的事。你管著審批權,你是雷霆的標杆,我怎麼敢越過你?你還是給我個乾脆的吧。」

  「你什麼意思?你說我架空你?我是沒義氣的人?你看低我?那你說,你想幹什麼?本來我想聽陳書記的話把雷霆改集團,總部設到市里去,這些事都你來做,我最煩這種水磨工夫,你去做最好。好,你不幹,我培養小三。」

  正明在雷東寶一連串的決定下一張臉掛了下來,哭喪著道:「書記,你還是沒給我具體工作。」

  「我也不知道雷霆變集團能變出些什麼花頭來,你自己找工作做,也給我找事情做。都要我教你的話,還讓你做副手幹嗎,叫小三就行。你在基層有一定威信,換紅偉就不行,紅偉在兩個廠的根子沒你深。你好好想,這兩天跟誰也不許說,要麼答應,要麼離開雷霆,兩條路。想出來之前,你給我關門裡,不許離家一步,我走了。」

  正明兩夫妻看著雷東寶連沙發都沒坐熱就走,都一致沒出聲挽留,眼睜睜傻愣愣地看著他出門,好一陣子的沉默。好久,正明妻子才道:「這算是重用呢,還是架空呢?」

  正明茫然地搖頭:「不知道,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正明妻子憂心忡忡:「若說真是架空,也不像,他這霸王……」正明妻子忽然想到門還開著,忙先去把大門關了,對自雷東寶來後就一直站著沒挪窩的丈夫道,「他要真不給你事做,照他一向的霸道,哪裡需要繞個圈子把你架空了才殺?是不是怕你說出些啥去?」

  「他哪會怕我鬧啊,他連士根都敢說不用就不用,我算老幾?只怕我還沒鬧起來,就得讓他指揮四寶把我們一家滅了。可能他又要給項東位置,又有些不捨得放我。要不,我自己開電線廠去?也不行,要麼離開本地,否則電線廠還是在他控制下,紅偉現在想讓哪家小電線廠死就哪家,也狂得很,不行。」

  「要不,真的老老實實做他副手?可這個位置難坐啊,責權不分明,擺明以後要跟他起衝突嘛。這不是讓你以後天天跟著他背後做孫子嗎?」

  正明頹然坐下:「你看孩子做作業去,我好好想想。」

  正明妻子離開,留下正明一個人在客廳裡發呆。他想了所有的因果,若從收入從社會地位兩方面來講,委曲求全地留在雷霆輔佐雷東寶是最佳出路。可這個輔佐的位置沒根基,而且又是未來職責不清的情況下,難啊,都得看雷東寶的臉色。雷東寶只要翻臉,就全玩完。這位置風險太大了。可是,項東的來已經註定了,他也可以肯定的是,雷東寶一定會血腥地坐鎮銅廠,直到把項東穩穩插入銅廠才會甘休。他正明再興風作浪也改變不了事實,除非他頂翻雷東寶。他更不可能偏居到電纜廠,沒雷東寶支持,回不去了。他想來想去,還真只有兩條路,沒中間道路。

  他想,在眼前還沒翻臉的前提下,他選擇留。以後不行,起碼也有一個口實,是雷東寶對不起他。

  既然留……

  正明毫不猶豫地起身,速戰速決,先找雷東寶把話敲定了,別蠍蠍蟄蟄還什麼考慮幾天,反而不討好。他敲開雷東寶的家,沒想到雷東寶卻已經上樓洗漱睡覺,還是雷母來開的門。他也不客氣,直接上樓去找雷東寶,因他知道,遲一天早一天,對於在雷東寶心中刻下的印象而言,那是截然不同。

  果然,雷東寶挺開心,半躺在床上表揚正明腦袋清楚,乾脆就佈置任務,讓正明開始去市里物色辦公室,好的話索性買個小樓,正式開始構建集團架構。

  正明答應了回到家裡,又想了半天。從今往後,他正明在小雷家的優勢全沒了,雷東寶可以隨心所欲處置他,全都看他未來的表現。看來他必須開始好好逢迎雷東寶,讓雷東寶見他如見親人,就跟雷東寶看見從小一起同學的紅偉一樣,那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江山永固。至於怎麼做,正明一時也想不出,但總之是投其所好。正明想,這不是古代的奸臣嗎?可是,不如此,他還有其他選擇嗎?

  過幾天,項東就被雷東寶很高調地迎進小雷家,安插在銅廠廠長位置上。而正明在忙於建構雷霆集團之餘,見縫插針地找機會在雷東寶面前晃晃,摸摸雷東寶的順毛,不管仔細觀察雷東寶于公於私究竟最急需什麼。

  不久,正明在多次請示雷東寶的意見後,買下市區二類地段新辦公大樓的整整一層,請人粉刷裝修,迅速弄出個樣子。又登報招聘新人以充填集團辦公室。而向工商機構改註冊的工作也緊鑼密鼓地展開。他其實也一直密切關注著項東的工作,他想看看,項東如果坐不穩,雷東寶又將如何收場。他看到項東上任之後,連續兩個星期沒有任何動靜,只一個勁地調研調研調研。他又看到項東晚上住在雷東寶家,經常與雷東寶談到挺晚。他心說看這樣子項東把雷東寶勾引住了,因為他瞭解雷東寶,如果雷東寶對話題不感興趣,那是猴子屁股坐不住。那麼,他回去小雷家重新主持兩家廠子的希望基本也沒了。

  正明只好死心塌地做他的集團公司事宜。改一個名目,工作卻是千頭萬緒。但正明兩家大廠都管了,還能怕這些瑣碎小事。他還能找出時間親自面試絡繹前來應聘的年輕人。其實是他心裡煩悶,想看看小年輕們在他面前出洋相。

  然後正明看到了馮欣欣,當馮欣欣坐在才裝修了一半的大辦公室裡等面試的時候,正明一眼看到她就覺得熟悉。正明想來想去想不出,面試的時候也忍不住問了好幾個問題,看自己是不是與馮欣欣有過交集,看起來也沒有。正明只感覺這女孩子文文靜靜的,說話細聲細氣的,看著挺舒服,打字速度快,能熟練操作WIN3.2,就讓馮欣欣留下電話回家等通知。但不確定用不用這個馮欣欣,因為她學歷不高,才職高畢業。

  正明一直到晚上回到小雷家,看到雷東寶的家,才忽然醒悟為什麼看著馮欣欣眼熟,原來馮欣欣像雷東寶去世的妻子宋運萍。正明當時就站在黑暗中笑了,而且笑得非常輕鬆。回到家裡,正明並沒對自家妻子提起。

  §1995年(7)

  梁思申下班趕赴外公的古董小店,履竺小姐的電話約請。有些閒事她不能不管,因為竺小姐電話裡明著對她說,跟她說的事可能會刺激外公的老命。

  梁思申心說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分手而已。外公這輩子經歷的生離死別太多,女兒都能失散幾十年,哪裡還會把個區區竺小姐放在眼裡。但想到兩個各懷鬼胎的男女對質又沒意思,她到底還是維護自己的外公,這是一種在她看來很不理智的維護,可人不就難脫那幾根不理智的煩惱絲嗎?反正給外公兩個小時,不算多。

  六月的上海已經很熱,打開車門便感覺如被一層黏糊附身,走一段不到百米的路便一身不自在。但是只要鑽進開著冷氣的古董店,看到泛著陳年幽光的各色古玩,一顆心便安靜下來。櫃檯後,是一身雪青真絲短衫的竺小姐。竺小姐的玉臂輕揚的時候,荷葉袖泛出一陣漣漪,映得一張臉平靜而美麗,沒有梁思申預料中的緊張。梁思申看著心說,這個竺小姐跟上外公後,審美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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