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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楊巡都沒法對付楊邐,立刻轉移話題,怕楊邐這個嚇不死的總找他的茬:「好吧,不上四星就不上。你們說,我下一步幹什麼?」

  一時,兄妹三個八仙過海,各出奇招。可惜楊巡聽著都覺得乏善可陳。楊速按說是有工作經驗的,可腦子比尋建祥更保守,出不了大點子,都是一些小打小鬧。而楊連楊邐的則是天花亂墜,缺乏可操作性。各自提出建議後,又捉對兒廝殺駁斥,一家人又是嘻嘻哈哈地鬧騰到很晚。

  楊巡看著心裡很滿足,大年夜之前,他開著車子載弟弟妹妹回了一趟老家,站在媽媽墳前的時候,他心裡挺自豪的,他把這個家撐下來了,而且弟妹們都不錯。可見做老大的未必要學劉慧芳拉著個苦瓜臉。但等兄妹們各自回房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楊巡躺在自己床上又想開了。看來雷東寶那邊的事得抓緊辦,不辦不行。而四星級……他想起楊邐說的話,楊邐諷刺他是向梁思申獻媚,還真有這意思,小丫頭片子眼光真毒。

  那就……不上了吧。楊巡歎了聲氣,只能如此了。這幾個月奔波下來,他的努力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可他心有不甘。只是蕭然的那塊寶地,他還是不會放棄,拿一塊地難,拿一塊好地更難,拿到一塊好地,意味著無窮可能。

  但楊巡正想著,門卻被楊邐敲響。楊巡下去放楊邐進來,奇怪老四為什麼這麼晚找他。但見楊邐一本正經地說要跟他好好談談,他也只能擺出好好談談的架勢,聽楊邐說話。

  楊邐卻還真是認真的,但坐下期期艾艾了好一會兒,才乾咳一聲道:「大哥,我跟你談談你和梁思申的問題。」

  楊巡嚇了一跳,眼睜睜看著楊邐,這瘋姑娘怎麼了,讀大學才半年,怎麼變得這般潑辣。但見楊邐也是滿臉不自然,他感受稍微好點,勉強做出大哥虛懷若谷的樣子,道:「你說,你說。」

  楊邐深吸一口氣,道:「大哥,我把你和梁思申兩個跟我們寢室裡的同學討論了,大家都說,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使大哥你賺更多的錢,都走不到一起。大哥,我覺得室友說得對。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和梁思申怎麼溝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對香水都還覺得稀罕的時候,她卻已經不用香水,她只用天然的香料,自己搭配。她沒說為什麼,但我們猜她的鑒賞水準超過我們不知凡幾。她那樣的人,可能看得上你嗎?大哥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見識的都是低層次的東西,我相信你也認識到這個問題,所以你想上四星級賓館,以擺脫低層次。可我今天認識到你這個想法是錯誤的,你不可能以開四星級賓館來提高層次,你應該通過學習高層次的知識來提高自身修養。我建議你把梁思申當作天邊的月亮,月亮美麗,你看看就行,可別非要去摘那個月亮、鬧猴子撈月的笑話。不,大哥,我不是說你不自量力,而是說你和梁思申不在同一個世界,不能走到一起。可大哥你在你的世界裡是最好的,你別生氣……」

  楊巡擺擺手,阻止老妹越說越錯,越錯越說的趨勢,他已經明白楊邐要說什麼,他也知道楊邐的出發點是好的,因此他雖然臉上尷尬,卻能接受楊邐的說法,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楊邐一起討論這種事,梁思申連中飯都不跟他吃呢,這怎麼能告訴小妹。他只得避實就虛:「你也長大了,你的意見很好,很好……」可楊巡又不能說好在哪裡,難道要他表決心以後只拿梁思申當月亮?「要不,你以後和老三一起,制訂一個計畫,讓我看哪些書,怎麼提高修養。」

  「好。」可楊邐終究還是忍不住,一臉尷尬地道,「大哥,那你答應我們,什麼時候找個大嫂。」

  對於這個問題,楊巡卻一點都不再尷尬,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沒見我那麼忙嗎,哪有時間?沒別的事了吧?回去睡覺,我也得睡了。」

  楊邐做個鬼臉,但走幾步,又折回身,俯身到大哥耳邊,輕道:「有個老鄉跟二哥說,你以前那個戴,這次春節回家過年了,聽說她丈夫部隊轉業留在上海。二哥不讓我們跟你說,怕你心煩,我覺得你有知情權。」

  楊巡沒想到冷不丁冒出個戴嬌鳳來,一時愣住,楊邐見此溜了。楊巡看著楊邐溜走後半掩的門,一時感慨,這一年忙忙碌碌,竟然沒去想一下戴嬌鳳。這一想,他連忙跳起來掩上房間的門,腦袋裡則是左一邊戴嬌鳳、右一邊梁思申地廝纏上了。

  楊巡不敢再想下去,不是恨或者怒,而是怕,他一直不敢發掘過去與戴嬌鳳分手的原因,只好承認自己做錯了。楊巡勉強自己去想剛才楊邐對他和梁思申的評價,這一想,更憋悶。原來他在楊邐心目中形象那麼差,差到梁思申在天,他在地。還兩個世界呢。其實他也沒太多奢望,只是看著梁思申喜歡,喜歡就湊上去追求,沒什麼大不了。梁思申最多不跟他吃飯,楊邐著什麼急。至於結婚,他信奉的是宋運輝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你是個有經歷的人,更不能學毛頭小子見一個稍有模樣的女孩子對你好就貿然結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一定要認准一個好的,寧缺毋濫。」楊巡心想,不錯,女人的味道他嘗過,結婚的味道他也嘗過,而且現在找個女人也不是太難。但是妻子,他賭氣地想,他就是要找個月亮。

  而四星級賓館的計畫,雖然心疼,可他說到做到,硬幣拋上去的一刻,已決定落子無悔。

  第二天,他打電話問紡織局要好的領導,紡織局的賓館項目進行得怎麼樣了。紡織局領導正好有事情要問他,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拎起他這幾個月的心血趕赴紡織局領導那兒。他向紡織局要好領導透底交出他辛苦做出的可行性報告,包括上海那些主要賓館特色照片,他也用了一個小時與那領導確定選址ABC。他關上門強烈向那領導建議親手指揮四星級賓館專案,原因一二三。

  領導留楊巡一起吃晚飯到半夜,引為知己。第二天給楊巡一個電話,告知二輕局正試點機關職能轉變改革,有些職能要取消,有些二輕局下屬企業要脫鉤,他問楊巡有沒有興趣跟他的一個朋友去旁聽有關會議。那位領導提議楊巡留意二輕局這回剝離企業的操作。楊巡一聽,只覺得眼前大放光明,好心必有好報啊。

  在紡織局那位要好領導的幫忙之下,楊巡與二輕局職能轉變試點辦的同志熱乎上了。豈止是參加有些可以有外人參加的擴大會議,他都能看到第一手的檔資料。他手頭很快有了一份剝離企業名單,也有一份市二輕局所有從屬企業名單,他拿到名單當天,與楊速一起,花一晚上時間在地圖上標注出來,然後一家家地看過去。

  但楊巡畢竟忙,第一天與楊速轉了一圈,統一思路之後,他得立刻趕去幫助宋運輝辦理雷東寶出獄的事情。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朋友間彼此幫助。他去勞改農場所在地找到宋運輝推薦的客戶,果然,依仗那客戶活泛的社會關係,他這回事半功倍。等他回來向宋運輝彙報,基本其他什麼都已確定,只剩程式完整走上一遍。具體日子還不知道是哪天,但不會出一個月。

  宋運輝知道後,就通知雷士根去農場探望雷東寶,估計雷東寶有些具體事宜需要雷士根落實。只是宋運輝心想,雷士根這種人,敢嗎?但不管了,雷東寶說過,只要放他出去,其餘都是他自己的事。

  §1993年(6)

  宋運輝自己都忙不過來,他最近與省市兩級商談東海廠擴容計畫。東海廠一期雖然並沒太大規模,但對地方而言,已經是利稅大戶,省市兩級都對繼續擴容計畫很有興趣,尤其是對宋運輝向他們描繪的出口創匯預期非常熱衷。但是事情需要按部就班地辦,並不是楊巡那兒做事,說做就做,桌子一拍就行,宋運輝得三天兩頭跑去省市兩地開這會那會,不斷研討不斷商談,還得上上下下做通無數人的思想工作。而今,他的大半精力得花在這種工作上,生產建造等方面的工作,不得不慢慢交了出去。

  等來楊巡好消息的時候,他休息日找個宋引還沒起床的時間與父母談話。他告訴父母雷東寶在勞改農場的實際境遇,他最近為雷東寶所做的事情,雷東寶又將于某段時間出獄。宋季山夫婦都是沉默地聽著,沒問,但也沒走開。一直等到宋運輝說完,宋母歎聲氣,道:「也好,也好。」但是宋季山卻冷不丁問一句:「小輝,你這是在犯罪啊。」

  宋運輝沉默一會兒,才回答:「我知道,但這回事非得已,下不為例。東寶也說了,只要這重播他出去,以後有什麼事,他後果自負。」

  「他說是他說,但你不能說事非得已啊。今天是他,明天還會有別的誰,你要下不為例到什麼時候?這口子你不能開啊,小輝,你別以為你現在官大了,可以胡作非為了。人是不能犯錯的,你別忘了,人要翻船那是太容易了。小輝,這口子你千萬不能開啊,你答應我們。」宋季山想到自己幾十年的遭遇,對稍一不慎貽誤終生的教訓刻骨銘心。

  宋運輝點頭:「我也不想做的。可是這回……好,我肯定以後不會再做。」

  宋季山夫婦不敢放心,可嘴裡還是一致道:「那好,那好,我們都相信你肯定不會做壞官。我們一家子吃壞官的苦頭吃太多了,你肯定不會學那壞樣。」

  宋運輝聽了發笑,父母當他還是小孩子呢,還「學壞樣」。但轉念一想就笑不出來,他現在,可也不是什麼好官了。其實,他身邊哪有什麼好官,都是官僚而已。走上那一條道,就只能照著那條道上的規矩,但這話是不能與父母解釋的。就像他以前看著水書記是如此灰色,他現今又能好到哪兒去,他現在幾乎是水書記的關門嫡傳弟子,可想而知,真實的他,若被父母知道,他們該如何震撼和傷心。他決定以後不再與父母議論類似事情,隱瞞到底。

  但是心裡無法不為父母的殷殷囑託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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