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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蕭然道:「宋廠長比較忙,可若是有事,我還真要找上門去。」話是這麼說,蕭然心裡卻是裹足。北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他自知,不是宋運輝的對手。

  梁思申這才起身送客。感覺李力雖然依然溫柔,可總是有哪兒不對勁,她懷疑是自己對李力不對勁導致的。

  媽媽已經在新的床上睡覺,可梁思申一時睡不著。今天按說是幫人做事,可她厭惡這件事的當事人,幫忙後心裡一點都不愉快,即便是在幫忙的當時,她都有做小手腳的衝動,可是看在李力面上,硬是將小衝動都抑制了。

  再獨個兒靜靜回想那份合同,卻覺得漏洞頗多,最大的漏洞便在所謂的技術引進,其實只是核心零部件的引進。說到底,等於沒有引進技術,而是日方把市一機當作組裝和低級加工基地。但似乎蕭然對於她的引進核心技術才是目的的提醒並不關心在意。她想了想便也明白了,蕭然的目的便在賺錢,而技術研發卻是那麼耗錢的勾當,蕭然即便是技術消化都不願做,只想著儘快將權兌換成錢。這是多麼短視的行為,也只有蕭然那樣的人才做得出來。

  而且,梁思申無法不想到外方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雖然合同表明,總經理由中方委任,可是,沒有掌握核心技術的中方,即使拿著一支簽字的筆,又有何用?梁思申實在看不到蕭然所謂的主導權究竟在哪裡,這主導權太不堪一擊。而且……梁思申想到一條她在資金操作中常用的招數,她都忘了那份冗長的合同中有沒有提起相關事項。她抓起窗簾往外看看,周圍房子的燈光都已熄滅,這大冷天的,人們大概都已經睡覺。梁思申只得作罷。

  說到底,心裡總是存著那麼點不甘心,帶著點不願為虎作倀的心理。李力那張帥氣的臉不在身邊,她把持得住。

  等第二天早上醒來,忘了也便忘了。

  §1993年(2)

  程開顏終究是沉不住氣,她見宋運輝回家後正眼都不瞧她,她搭話就給頂回來,以致她不知道爸爸的計策實現了沒有,宋運輝會不會恨她入骨。她忐忑地等著爸爸那邊的消息,卻越來越怕見丈夫,一聽見宋運輝的汽車聲接近就躲進她的臥室不出來。她跟爸爸說她想躲去市區宿舍,可是爸爸卻要她堅持,說宋家現在不是她來去自由的地方,程開顏只好挨著,幸好宋運輝白天上班,她還可以出來見個天日。可是一想到元旦宋運輝得在家休息兩整天,她真害怕。

  她不知道的是,宋運輝其實拿她沒辦法。離婚是兩個人的事,她不點頭宋運輝別想離。而且宋運輝不是個肯降格大打出手將程開顏暴力趕出家門的人,所以宋運輝也為兩天元旦怎麼過而苦惱。在程開顏決定落荒而逃、回金州當面與父母商議對策的時候,宋運輝也痛下決心,放棄元旦家庭團聚,趕赴勞改農場探望雷東寶。一對夫妻元旦前夜心照不宣地南轅北轍了,幸好有宋季山夫婦照看宋引。

  終於在一九九三年的第一天,宋運輝看到雷東寶。

  雷東寶看到宋運輝就嚷嚷道:「你死哪兒去了,這麼多天也不來看我。」

  宋運輝笑道:「少囉唆,知道你裡面日子快活得很,我不擔心。有什麼話快說,別辜負我趕一晚上的路。我晚上睡一覺,明天大清早還得趕回去。」

  雷東寶道:「你看看,我瘦了這麼多,也不說關心一下。」

  「我一直胖不起來,我都沒怨。瘦點好,健康,以前你胖得不像話。但體形改了,為什麼脾氣不改?聽說他們幾個來看你的時候常挨駡。」

  雷東寶道:「我汲取教訓了,但我現在沒法好脾氣,你知道嗎?我現在不能求著他們來找我,我得壓著他們來找我,我只好霸道。這裡面待久了,看得多,看清楚人的良心沒法良多久。小輝,小雷家的預製品廠和豬場準備讓紅偉、忠富兩個承包,這是我發話他們才能承包。現在他們還沒坐穩,你說,等他們坐穩了,我在這裡面還有屁用場?」

  「他們兩個是熟手,上去就坐穩,不過聽說忠富不願回來承包。」

  「對啦。你說等他們坐穩,我還怎麼回去?小輝,趕緊想辦法讓我出去。」

  「我一直讓楊巡在跑這件事,紅偉他們也在跑。但按你的刑期,起碼還得坐到明年這個時候。」

  「明年?你不如直接判我死刑當場槍決。你給我辦保外就醫,我這麼胖,他們說弄個肝硬化什麼的出去,方便。」

  宋運輝沉吟,兩眼留意到雷東寶蒲扇大的兩隻手掌使勁地一張一握,一張一握,使勁地做著無用功,卻又是那麼使勁地堅持。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楊巡跟我提起過你目前的舉動,我也料到你可能在為回去做準備。但你以為你回得去嗎?你以什麼身份回去?你回去打算坐什麼位置?你想過沒有?你如果保外就醫回去,你最多只能通過士根操縱局面,你不可能再恢復書記身份。可如此,首先你名不正言不順,再加通過士根過濾,發號施令的威力剩下多少,可以預期,不會比在這兒的威力大,反而容易讓人認清你已經是強弩之末;其次,你若是敢稍微舉動大點,你以為沒人敢把你假生病舉報了?你以為上面有些想看著你倒楣的人能容忍你那麼舒服;再次,你到底想清楚沒有,你想要什麼?還是那個管著三家實體的虛位元,還是別的。我的問題可能殘酷,可對你,你還是當作良藥苦口吧。」

  雷東寶好一會兒沉默,低頭看著桌面沉思。宋運輝的問題太殘酷了,殘酷得猶如一根悶棍,把他熱切盼望了半年的心打得跟眼下室外溫度一樣涼。可問題是,他即便是不深思,也認同宋運輝所提問題的殘酷,認同宋運輝的分析有理。

  宋運輝看著雷東寶的大掌終於慢慢舒展,完全攤平在桌面上,才繼續開口:「大哥,你想明白點,你回不去。因此你在裡面的時候不如與人為善,積點功德,讓他們一輩子感謝你。你靜靜在裡面修養,收收心,等待出去後東山再起。」

  雷東寶沮喪得都不願說話,什麼,近半年來的打算都泡湯了?不,他需要好好想想,他現在暈了。可是心裡卻又有另外一堆問題抗拒著宋運輝的話:他真的回不去那生他養他的小雷家了嗎?他真的要放棄用心血打就的江山嗎?雷東寶心中異常抗拒,可還是因為這些話是宋運輝所說,他只能逼迫著自己去想。

  宋運輝看著雷東寶風雲變幻的臭臉,伸手拍拍雷東寶的手背,道:「慢慢想,不急。想好了跟楊巡說,我再確定下一步你怎麼出去。」

  雷東寶急道:「你意思是,我要是想回小雷家的話,你就不讓我保外就醫?」

  宋運輝不否認:「回去小雷家的話,恐怕等待你的是羞辱和失望。」

  雷東寶無言以對,當然,他是有話說的,他又不是不會強詞奪理,他只是不願跟宋運輝強詞奪理而已。「那你想關死我啊。」

  「哪有的事,一年後肯定要把你弄出去的,只是保外就醫這樣有風險的勾當,如果沒有你的性格收斂來配合,我難道想看著你再回裡面蹲到刑滿?你啊,什麼時候能學會前進三步,站住想一會兒,或者甚至不惜退後一步。」

  雷東寶不語,既不答應,也不否認,只是覺得沒意思。宋運輝怎麼管到他頭上來了?可結合著前面的話,又清楚宋運輝是為他著想,他才說不上話來。他感覺宋運輝現在說話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說話當仁不讓,就跟大多數一把手一樣。

  但雷東寶還是問了句:「你說,你姐要是在,我會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宋運輝被雷東寶問得愣了一下,卻實話實說:「我姐姐的去世,都沒能讓你收斂多少,我不以為她在世會影響你多少。而且,你現在已經另娶,你還是多想想另一個人吧。」

  雷東寶卻道:「我在裡面想得更多的是你姐。你姐要是在,她會改變我的。她耐心好,會磨,我又愛聽她的,唉,回想起來,我跟你姐結婚後變了很多,細心很多。下次你來,或者楊巡來,帶張你姐照片來。」

  宋運輝再愣住,沒想到雷東寶會提出這要求。好久,才略帶違心地道:「另一個挺好,你別不懂珍惜,別等失去了才想到人家的好處。」

  雷東寶卻是堅持:「我都關在裡面了,沒別的指望,這點小要求你都不肯滿足?」

  宋運輝硬下心腸拒絕:「照片都是我爸媽存著,我爸媽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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