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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雷東寶道:「你當然得扯出我的牌子,否則沒人服你。這事兒,你有空找小輝說說,小輝如果能發話,更好。」

  「會不會……忠富紅偉不肯答應,不肯回來承包?」

  「那是不可能的,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士根領命而去,去的時候,似乎背都直了些。

  雷東寶回來,坐水泵房外,又是思索許久。不錯,他對士根也不敢全信,因此,他的主意是極大分散所有人手裡握的權力,包括士根手裡的。而且,他非要設計著士根必須仗著他的支撐去做事,讓士根明白沒他支撐寸步難行,也要大家因此知道,是他,依然掌握著小雷家背後大權。他雷東寶不會輕易放棄小雷家。

  只是,當初兄弟般的情誼呢?雷東寶對著腳邊一朵小小黃花發了會兒呆,最後歎了一聲氣。他若是一無所有的話,兄弟,還哪來的兄弟?他只有如此了。

  §1992年(15)

  楊巡帶著兩萬塊錢,做出「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作派,與楊速一起去上海住賓館吃飯店,實現他在東北建立的宏圖大願去。遵照雷東寶的囑託,他們帶上韋春紅。但韋春紅肯跟他們一起吃遍黃河路的飯店,卻不肯跟著他們住四星、五星的賓館,自己找家旅館住下。一行三人倒是真開了眼界,上海這花花世界什麼都有,什麼新奇的都看得到,外國貴得要命的東西也能在上海見得到。韋春紅拿著一隻傻瓜相機到處拍照,準備回去重新裝點飯店之用。

  楊速的打扮又與楊巡不同,到底是學生出來,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文化衫,胸前一個「禪」字,後面則是一個「煩」字,外面套一件墨綠磨砂真絲夾克衫。楊巡說,明明是件老頭汗衫,寫上倆字就變文化衫了。楊巡則是白襯衫配淺灰色西服,看上去挺乾淨。而只有週末能出來的楊邐包裡裝一隻索尼隨身聽,只有說話的時候才肯取下一隻耳機。楊巡對楊邐把本來說要拿來聽英語的隨身聽變成聽歌並無意見。他有錢,買得起。他還跟楊速一起給楊邐寢室搬去一張單人席夢思,讓小妹舒服睡覺。

  吃中飯的時候,楊邐一定要把新買一盒磁帶的歌放給楊巡一起聽,硬是把一隻耳機塞進大哥的耳朵裡。楊巡一邊與韋春紅就這家飯店的佈局和功能表交換看法,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耳機裡有些聲嘶力竭的歌聲,並沒太當一回事,既然楊邐一定要他聽,他就聽著唄。

  但楊邐見大哥半天沒反應,耐不住性子道:「我給大哥聽的是鄭智化的歌,這是有滄桑的人才能體會的歌。我們班的都可喜歡了呢,可我說他們都是天涼好個秋,為賦新詞強說愁,大哥才配喜歡這歌。」楊邐一邊說著,一邊獻寶似的把歌詞指給大哥看,又動手把歌再放一遍。

  楊巡心想,滄桑個頭,再多滄桑也不能掛嘴邊,把現在的日子過好才是實貨。但楊邐既然抬舉說他才配,那他就配著唄。但看清楚了歌詞,楊巡心裡笑了。夢,他又不是楊邐,哪來的夢。他向來是前有狼後有虎,哪來的時間做夢,他得實實在在地突圍、突圍,讓一家人好好活下去。如果把媽換作老水手,媽只會對在風雨中哭泣的他說,老大,你必須!但他卻認認真真地道:「好聽,好聽。」

  楊速想笑,又忍著不笑,怕嬌氣的楊邐受不了,一時面目古怪。韋春紅會心一笑,舉起啤酒杯道:「小楊,你好樣的。」與楊巡對喝一口之後,她又道,「我看這兒的菜有些是從廣州空運過來的。你說,這兒是上海啊,每天與廣州都有飛機,我們那兒飛機一星期才給跑一趟廣州,誰給空運?運來也不知能活多久。唉,粵菜,粵菜,有些難啊。」

  楊巡指著一盤基圍蝦,道:「成本高,價錢也高啊。你看看這基圍蝦,才幾隻,要九十八元一盤。」但多的,楊巡就不說了。他若是積極鼓勵著韋春紅上粵菜館了,萬一生意不好,韋春紅還不得怨上了他。

  韋春紅一臉為難地看著那基圍蝦,嘀咕道:「除了蝦肉硬實點,蝦殼能整個兒脫出來,你說哪有河蝦好吃?這人啊,一張嘴巴真不講道理。」韋春紅心裡猶豫,這決心要下的話,可是下大了,看樣子現在這店面還不夠用,得換個更敞亮的,起碼得整岀一個寬敞的門廳,鋪上紅地毯,放上玻璃魚缸,讓進門客人看到海裡的魚蝦在飯店裡生猛地遊。而飯店最要緊的廚房,看來她也是插不上手了,這幾天吃的菜大多是她從沒見過沒想過的,如果飯店想上檔次,說什麼都得找個大價碼的廚師來當廚。這一切,得下多大決心啊。

  以往韋春紅飯店的每次變化,都是循序漸進,都在她可控範圍之內,在她那一間屋子下面兩層做足道場。可是,若照著雷東寶說的上粵菜館的話,這變化可就是改頭換面,徹底質變。韋春紅忽然覺得,要是有個人可以一起商量一起著手該多好,雷東寶要是沒待那裡面,她可以跟雷東寶討個主意打個商量。現在就算錢都在她手上,可又有什麼意思呢,她不敢這樣子花。看看眼前這餐館,手筆太大了。光是頭頂的這些燈,就把雷東寶當年送她的吊燈全比了下去,她要是想給飯店改頭換面,那是方方面面,千頭萬緒啊,她能行嗎?韋春紅有些動搖了。

  楊巡見韋春紅明顯是考慮什麼的樣子,便不去打斷。他也是看著飯店,比較著吃過的賓館餐廳,再回頭回味那本差點被他撕了的可行性報告。當時他看到那麼厚厚一本的時候,還心說小題大做,他那麼大的兩間市場什麼報告都沒有,現在不也好好的。等這會兒用心看了這些飯店賓館,考慮到開建的方方面面,才知道他以前那兩個市場算是簡單中的簡單,與籌畫中的四星級賓館項目大不相同。多看一項,對那可行性報告就多一分體會。難怪梁思申要他參考那報告。但他也不免心裡酸溜溜地想,原來那臉色蒼白的小白臉還真是有點花頭的。

  正想著,韋春紅問楊巡:「小楊,看了這麼些,你準備上手嗎?」

  楊巡點頭:「想,更想。」

  「可那麼多東西,我們以前別說沒見過,就是做夢都夢不到。你不說別的,你現在回去,能造得出四星級的房子來?你哪兒去買那些個漂亮大理石,還有沙發啊,地毯啊那些東西,我們以前見都沒見過,都得從頭學起,可房子造起來的時候,我們還來得及學嗎?我們不說別的,就是這兒擺的這些個花都不認識啊。」

  楊巡笑道:「這倒不用擔心,我已經問過,他們都是問外國人要的設計,東西也從國外買,我只擔心錢。本來還以為只屋架子最值錢,還想哪用十萬塊錢一個房間,現在看來十萬都還不夠,光一個衛生間,包括瓷磚全套進口,已經占去一半。這錢啊,用起來嘩嘩的,還得拖上兩三年才能完工。可就是得有這錢的門檻,以後才能賺更大的錢。」

  韋春紅疑惑了,怎麼楊巡跟她考慮的完全不一樣:「你自己一點不懂,那麼多錢嘩嘩地用岀去,不怕他們騙你?真讓外國人設計,外國人騙了你,回頭你上哪兒找人算帳去?你要不熟悉,錢嘩嘩地都填了無底洞。」

  楊巡奇道:「沒關係,誰都不是生來就知道的,邊打邊算,邊算邊學,別人能行,我們一樣也能行,又沒比別人差多少。宋廠長那麼大的工廠都造起來了呢,相比之下我們才多大房子。最關鍵是錢,有錢就能用能人,有錢就能做得好。」

  韋春紅不以為然:「楊兄弟,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做起來晚上睡得著覺嗎?」

  楊巡見韋春紅步步逼問,不似常態,忽然意識到,韋春紅哪是在問他,而是在問韋春紅自己,她想借他楊巡的嘴,說出「是」或是「不」,韋春紅投入這花花綠綠的大上海後,心裡一時沒了主意。他又如何能替韋春紅拿這麼個大主意,他笑道:「肯定睡不著覺,但讓我先想著唄,我現在閑得慌,找點事情想想,折騰一下自己,省得讓人拉去打牌搓麻將。韋嫂子,我先考察著,等條件成熟了再上手,有備無患。」

  韋春紅聽了,果然松一口氣:「是啊,先打算著,多看看,多問問,錢也開始計畫起來,對。」

  楊巡見果然是那意思,便更加注意說話的分寸:「可不,現在每天變化多大,就說這麼好的飯店,以前別說進來吃飯,真是想都想不到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可你看,進也進了,吃也吃了,更好的地方也住了,你說,以後哪一天條件成熟了,自己也造了,說出去誰都不會說我是說大話吹大牛……」

  楊邐這時候才插一句話:「這叫志存高遠,立足眼下。」

  對!這回韋春紅和楊巡都贊同楊邐說的話。韋春紅心想,眼下老家條件沒上海那麼好,可不能好高騖遠,只能志存高遠,等條件成熟再做打算。楊巡卻是想到,對了,一定得志存高遠,比別人高,比別人遠,意思就是比別人想在前頭,比別人跑在前頭。早起的鳥兒有蟲子吃,說的就是這道理。

  韋春紅思慮停當,當機立斷別了楊家兄妹,卷包回家,就此次上海之行,對自家飯店菜品和飯店軟裝修做進一步改良,改得洋氣。而楊巡則是要楊速陪妹妹逛街,他自己一張地圖一份可行性報告,獨自來到李力那個專案的所在地,對著實際環境,對著地圖,再一次深入研究那份可行性報告。他看到有關專案地理環境的描述中,有說專案距離火車站直線距離多少公里,實際車程多少時間,距離規劃地鐵一號線出口多少米,距離某某高架出口多少米,周圍有些什麼樓堂館所等等。楊巡看著心裡笑嘻嘻地想,他無師自通,辦第一個電器市場的時候,就本能地想到火車站那個交通方便、人流如織的好地方,後來辦的兩個市場都是基於同樣的考慮,與這本可行性報告所言,思路幾乎沒什麼兩樣,他真是天才啊。

  但他還是認認真真將環境徹底考察了,又循著地圖找去其他幾家著名賓館,循著可行性報告的思路,分別將這些賓館的地理位置客流可能情況粗粗分析了一遍,心中頓時有了賓館所需地理位置的概念。他本來還覬覦著蕭然拆了至今還未開工建設的市中心寶地,現在想來,那塊地段熱鬧是熱鬧,可地皮狹窄了些,缺少退後一步建停車場的位置,賓館玻璃門與街道太沒有距離。對於好賓館而言,未必是個合適位置。不過,依然是個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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