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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楊巡嘻嘻一笑:「明白明白。我等著,這下我可以睡安穩覺了。」

  宋運輝正色道:「我其實沒有把握。請不請得出高人,心裡還沒底;怎麼請出高人,他肯打個電話呢,還是跟我親自去一趟呢,也沒底。關鍵是有這麼一件行賄領導的案子擺著,高人會擔心若花太多精力拯救大哥,會招致他自己受人非議。他曾答應幫忙,可至今沒響動,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但不管了,時間已經拖得太長,我必須在大哥受庭審前做完最後掙扎,你也做好兩手準備。」

  楊巡點頭明白。但既然還有最後掙扎,他就不急著賣出市場。再說,交易雙方,誰心急,誰受困。他即使拖,也要拖到最後一刻,即使法院傳票來了也不管,除非有人穿著制服把他抓走。

  但楊巡同時也做了兩手準備。他恨蕭然,他不信這天下除了姓蕭的,就沒第二個有權有勢的人。他開始在機關朋友圈中打聽誰能與蕭然爭風。

  宋運輝收拾行李再次北上,尋找老徐。

  但楊巡還是高興得早了一些。宋運輝才去北京,他晚上和朋友吃完回電器建材市場的辦公室睡覺,正看報紙呢,被撞開門抓走。楊巡滿腦子的掙扎,卻忘了手腳上的掙扎。見到門衛驚恐地縮在房間裡看著,他想大聲叮嚀,嘴巴卻被捂上。楊巡一時都來不及想他為什麼被抓,而是想到該找誰通知大尋,通知宋運輝。待到被抓到一輛掛著老家省名車牌的麵包車前,楊巡清楚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

  他心中就跟懸念得以解開一般,吊了幾個月的心事終於噹啷落地,反而安心,要來的終於來了,那就死心塌地地接受。從今天開始,做另一番打算。

  楊巡表現岀的忍讓和配合,很快讓來抓他的幹警感覺出來。幹警把他塞上車,與本地配合行動的員警告別後,一行開著麵包車連夜上路回家。楊巡被銬在車把子上,見那四個幹警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放下心來,很是友好地問:「同志,剛才我沒聽清楚,到底為什麼抓我?」

  一位並沒太如楊巡想像中的莊嚴,而是好聲好氣地說:「你啊,別明知故問,拿話套我們。現在開始好好考慮,究竟錯在哪兒,回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另一卻是快性子,直斥道:「為了抓你,我們連夜來,連夜回,你小子這時候別跟我們玩心眼了。剛才跟你說了,你涉嫌夥同他人貪污挪用公款,金額巨大,你自己想好吧。」

  楊巡歎一聲氣,輕聲嘀咕:「那明明是我的錢。前一陣鎮上來電話要我上交每月利潤,我跟他們解釋我只是掛靠,沒用小雷家村一分錢,反而每年上交管理費,他們不聽,還威脅我要把公司搶回去。這倒好,乾脆抓了我走,回頭他們要怎麼收拾我的公司,我也沒辦法了。唉,個體戶難啊。」

  夜路寂靜,反正閑著沒事,四個幹警就好奇地問楊巡究竟是怎麼回事。楊巡對這事也沒啥可隱瞞的,把自己創建兩家市場的經過,尤其是把錢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幹警聽著都是將信將疑,動用他們審訊犯人的手段翻來覆去地問,問得楊巡頭昏腦漲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對政府撒謊的時候,才有前面開車的員警好言相勸。

  「楊巡,你要相信黨和政府會調查清楚此事,還你一個清白。」

  楊巡舒服地坐在車椅上,嘆息道:「只怕等我清白了,公司也垮了。現在不是他們不知道我清白,而是他們從上到下不想給我清白。小雷家村長為了填補他們書記被抓後的財務困境,非常需要我這筆資產。我上回去找過他,他就是不肯答應拿出當年我們簽訂的協定去鎮上說明白這事。鎮裡的人我也去找過,他們說那協議不合法,只認我公司工商註冊資料寫的內容。一半當事人賴定我,我現在又被你們抓了,你們說我還有啥指望?」

  幾個幹警都沉默了,這事他們作為執法人員不便隨便表態。但心裡都是覺得楊巡這人還真是挺冤,就那麼一個程式不合法,給人揪住小辮兒了。因為那麼一點心態上的小諒解,這一路之上四個幹警對楊巡和氣了許多,路上見到早點攤兒還順便同樣給楊巡帶一份,一點沒虧待楊巡。楊巡也讓他們放心,說他不能跑,他必須回去交代清楚事情,跑了反而更無法說明問題,更無法回去公司,等於白扔了一筆資產再也沒法要回。

  於是楊巡挺被優待地送進看守所,承那四位幹警仗義執言,他進去挺受優待,並沒吃上尋建祥說起過的那些苦頭。但是,一進看守所,人就完全與外界隔離。雖然肉體並沒受什麼折磨,粗茶淡飯對於楊巡來說也無所謂,可是,想到外面莫測的風雲,想到蕭然的虎視眈眈,楊巡就像一隻被關在黑屋子裡的豹子,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擔心,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急躁,自己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最大的指望宋運輝是不是知道了他被抓的事,有沒有有效行動起來,採取措施。

  宋運輝進北京公事,晚上幾乎是很罕見地婉拒設計單位領導的宴請,趕著去見老徐。

  老徐是早已約好的。宋運輝被領入包廂,卻見飯桌邊不止老徐一個,還有其他陌生的兩個。老徐見宋運輝進來,握手時候拉著宋運輝給其他兩位介紹,說得很是推崇。

  「就是他,我剛跟你們介紹的,我看著他讀書工作,現在真給我們省掙臉。小宋,這兩位都是我的老領導,老上司,現在依然是你老家的父母官。你在外面做得好,回家時候怎麼也不說拜訪拜訪領導,說起來大家都還不認識你。」

  大家一陣寒暄握手,宋運輝才知老徐請來的是省裡的父母官。都不知老徐怎麼請到的。等剛一坐下,宋運輝忽然想起來,對其中一位胖胖的省長道:「省長,我想起來,我當年還在金州時,您是那兒的市長。我們新車間進口設備開工剪綵,您當時也在場,我們握過手。」

  省長揚眉一笑:「對,有這回事,當時你也在場?」

  「是的,我指揮開工,省長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那時候嘴唇老大燎泡,看見的人都笑。」

  省長「噢」地一聲,笑道:「記得記得,我們當時可沒笑你嘴上燎泡,都驚訝你年紀輕輕竟然能擔此重任。那麼大一個工程,當年你們水書記可真敢放給你指揮,是個人才,不錯,不錯。」

  省長說著,又伸過手與宋運輝緊緊握了一下,很是重視。老徐見此笑道:「他現在的東海廠準備上二期,規模比當年金州的新車間更大,技術也更先進,不過對於已經身經百戰的小宋來說,那些都已經是小意思。當時他們部裡就是看中小宋這個長處把他調到東海的。小宋,我們這一代的都很羡慕你們新一輩的,正好趕上好時候,有那麼多大事可以做。」

  宋運輝笑道:「我當時被水書記罵不知足,水書記說我每天躍躍欲試地慫恿他改這個造那個。」

  「哦,老水現在可好?好多天沒見他。」另一個省廳領導關切詢問。

  「前幾天水書記剛去了趟我那兒,身體比前幾年還好。我需要制訂東海二期的工作計畫,請水書記過去發揮餘熱,幫我查漏補缺。水書記的經驗真是寶庫,可我在金州的時候還沒那麼深的體會,總看著我姐夫的小雷家村飛速發展,嫌我們金州發展不足。水書記前幾天還提起,說那時看到我們這一批小青年那麼亢奮,他不知多頭疼。」

  眾人聽了都笑。省長笑道:「改革初期確實存在農村快於城市的現象,農村搞承包好幾年後才有工廠承包。我還記得當時全省學習過一次小雷家村的經驗,老徐,是你上報的吧?」

  「是啊,那時候我還是縣委書記,小雷家帶頭人雷東寶的衝勁很讓我感動。他們是真正從一窮二白過來,這方面小宋比我更清楚。小宋,你給兩位前輩領導說說。」

  宋運輝明白,這是老徐給他的機會,於是根據年代,一一清楚回憶過來,不回避錯誤,不誇大優點,因此聽上去客觀公正。楊巡的事他暫時不提了,相信只要雷東寶的事情得到正確處理,楊巡也跟著沒事。

  兩位領導聽得很專心,不時提出原則性的問題。好在宋運輝一向瞭解政策,對於小雷家發展路上與政策的衝突,或者對政策的超前,他並不回避,但他更多是解釋那些衝突和超前產生的內在推力,包括市場的要求和人心的思變,他不願表現出一廂情願的樣子,只是給予他們客觀再客觀的現實。他相信,眼前兩個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想蒙他們,他還不是那塊料。

  省長聽到小雷家集資辦雷霆公司的反復思考,不由對老徐道:「雷東寶這個人有時候太自說自話。」

  老徐道:「性格決定。當年他要不是自說自話,不會潑膽領先周邊農村一大步,帶領小雷家走出貧困,可現在也是因為自說自話,對於原則性的公私問題認識不清。估計走到現在,他心裡存在混淆,他就是小雷家的公,小雷家的公事就是他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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