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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1992年(4)

  韋春紅總算是春節閉門歇業,本來說好雷東寶開車去接她,可臨了雷東寶卻來電說有事忙碌,她只得自己騎著木蘭摩托車來,後面放滿年貨行李。

  小雷家人都爭著與她招呼寒暄,但到了雷東寶家,雷母照樣是愛理不理的老太君樣。韋春紅這回學乖了,進門就是一個厚厚的紅包,也別什麼金項鍊金戒指了,直接還是給錢最實惠。果然,雷母眉開眼笑,立馬繳械。

  韋春紅這才又將摩托車開岀去,把兒子接來雷東寶家。雷母背後悄悄問韋春紅,怎麼還不懷孕。韋春紅可真說不出,她真想跟雷東寶生個兒子,可肚皮不爭氣,硬是不見動靜。看著雷東寶挺喜歡她兒子,還特意帶著她兒子上山打麻雀,她真希望讓雷東寶有個親兒子可疼。

  雷東寶這個春節過得滿腹心事。雷霆公司運轉不久,麻煩不斷。資金有限,進來的產品有限,卻要首先滿足村裡的三個實體。因為給實體的貨色都是成本價,相關經手人不大有賺頭,不大有賺頭就不大有獎金,因此大家都想盡辦法做盡手腳,把東西賣給他人而不給實體,搞得實體差點無米下鍋,忠富正明紅偉他們就來造反。再有類似黴豆粕這樣的陷阱,一個小小雷霆公司才剛開業沒兩個月,竟是矛盾百出。雷東寶頭大萬分,罵下這頭冒出那頭,每天都跟填滿炸藥的雷管似的,到處放炮。但是,放炮之餘,他還是得收起暴躁,一一校核與三家實體的往來,千萬不能將正明他們的工作積極性打壓了。

  初一這天,無數人川流不息地上雷東寶家拜年,看得韋春紅的兒子驚詫不已。韋春紅則是作為主婦,熱情地茶水招待。雖然忙得沒有坐的時候,可是她今年才算是真正有了主婦的感覺,雖苦猶甜。士根他們四個當然都是來了,不過年初一誰都事兒多,雷東寶沒多留他們,約他們四個初三晚上一起吃飯。

  初三那天,韋春紅最忙,一個人獨立燒岀一桌大餐。以她的本事,自然不在話下。雷東寶幫不上忙,也沒動過幫忙的心思,雷母自然是老太君一樣地一邊兒看,本想指導幾下的,可惜韋春紅廚藝太好,她插不上嘴,只得作罷。

  士根等四個都不敢拿架子,雖說是晚上吃飯,可人都早早來到雷東寶家。誰不知道這頓飯並不容易吃啊。雷東寶也沒二話,坐下就跟他們四個討論村裡的事情。韋春紅兒子好奇地站一邊兒聽,只感覺像是吵架或者訓話,聽了會兒沒意思,還是幫他媽去。

  大家話題轉來轉去,終於轉到雷霆公司上頭。雷東寶一下就把話放桌面上:「你們別老挑毛病,我問你們一句話,這個公司,如果換成你們來做,兩個月內,你們能做到我今天這地步嗎?我把話放這兒,你們要是誰能做得比我更好,說出來,我讓位。」

  眾人都是不語,即使自信做得比雷東寶好也不會說。而且他們心裡有怨言,既然不是原先說的初衷,又何必節外生枝弄出個雷霆這種不三不四的集資公司,他們沒興趣。還不如照原樣來做。可是,雷霆公司才被雷東寶興致勃勃地辦起來,難道能因他們幾句話就關門大吉?那不是拿全村老小的集資當兒戲嗎?因此說了也是白說,白說誰還說。

  士根見大家靜默不語,就打個圓場道:「新體系上場,都有一個磨合的過程,大家都不能心急。書記,他們三個也是為工作著急,又不是跟你有什麼個人恩怨,你那麼嚴肅幹什麼。」

  雷東寶不客氣:「個人恩怨沒有,個人小算盤不少。看集資公司搞成這性質,你們都埋怨我多事。他們幾個外勤跟我玩心眼,你們幾個跟我鬧脾氣,巴不得我火氣上來解散公司恢復老樣子。我告訴你們,死了這條心。這幾天管下來,我越管越管岀味道,問士根哥,第二個月利潤是不是上來了?你們啥都別鬧,乖乖聽我話,等年底分紅。」

  忠富終於忍不住,道:「書記,我們爭的不是你管我管的問題。只要你管得好,那種黴豆粕的事情不再出現,我樂得少做事。可是書記你想過沒有,進銷都讓你包了,我不用出門,不跟同行交流,我這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豬肉好銷,為什麼好銷,不知道現在大家愛吃肥肉還是瘦肉,不知道我養的種豬該怎麼合理分配繁殖季節,不知道現在市面上優良品種有沒有出現。產銷脫節,銷售不能指導生產,生產又不能牽制銷售,兩頭都是盲目行事,總有一天我們養岀的豬沒人要。我這兒還算是簡單的,正明那裡的產品好幾個系列,數不清的品種,現在產銷脫節,生產的盲目生產,銷售的盲目銷售,進料的又盲目進料,等哪天倉庫積壓了,你們等著看好戲吧。我們有私心有雜念,可我也不肯讓我管的豬場毀在我手裡,到時候被全村老小唾駡。書記,我今天也說句實話,雷霆公司這麼做,行不通。」

  雷東寶聽著吃驚,他都沒想過其中還有這等影響溝通的不良反應。他問紅偉:「你也這樣想?」紅偉毫不猶豫地點頭。雷東寶怒道:「集資公司第一個方案的時候你們怎麼都不說?讓你紅偉當總經理你也不肯當,那時候我拿膏藥封你們嘴巴啦?現在一說以前掙的錢不歸自己,你們又撕橡皮膏了?啊?」

  都知道雷東寶發火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岀,紅偉和忠富兩個於是低下頭不說。韋春紅在裡面聽見,本想出來勸勸雷東寶,大年初三的發火晦氣,但她想到自己一向不管小雷家的事,平日裡也不在小雷家行走,小雷家的事她還是少插手為好。再說雷東寶解決得了,不用她夫唱婦隨。

  唯有正明依然抬著臉道:「書記,忠富哥要是不說,我還沒想到脫節問題,我也正納悶,怎麼這陣子家用電線積壓那麼多。這麼一說就對了,按道理說,最近北方市場家用電線低谷,我因為現在不直接管銷售,這些問題沒直接回饋給我,都給忽略了。我們倒不是以前有意不說,有些事沒做過之前,預先想都想不到。」

  雷東寶道:「這就是了嘛。沒做過的事,我們能想到多少想多少,沒想到的誰也別怨。既然已經上手了,埋怨啥都沒用,只有想辦法做到底。我說你們有情緒,你們這幾天淨找我碴,你們給我想過一個辦法沒有?你們的事,你們怎麼與銷售協調,你們自己最清楚,這些人以前都歸你們管的,現在你們要他們做什麼,他們敢放一個屁?你們把這些問題往我面前推,都不想著解決,你們不是鬧情緒是什麼?不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什麼?說!」

  正明連忙收聲,不敢頂嘴。有些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誰有理,看誰嗓門大。但忠富卻是越聽越氣憤,不願再忍,開口為自己爭辯:「書記,我們提反對意見,就一定是鬧情緒嗎?我們一聲不響把新公司成立後的不適應自己承擔下來,怎麼不見你說我們沒情緒?再有,我們為什麼不能鬧情緒?書記分配不公,我們做多拿少,還要求我們這也做到那也想到,對我們要求特高。我們難道是小娘養的?我忠富不會說話,不會拍馬屁,我只會做,書記你要看不慣,開除我,我沒怨氣,你找聽話能幹少拿的人替我。你要找不到人替我,說明我厲害,我值大價錢,你加錢給我。我覺悟就那麼點點高,我到現在還不是黨員,我不夠格,我只要求公平。」

  士根坐一邊聽得心驚,一直伸腿在下面踢忠富,反而被雷東寶抓住,讓忠富完整說完。等忠富說完,雷東寶問:「那你要多少?我們上一回第一個集資方案,你會不會覺得拿太多?吃下去會不會把你噎死?我都沒膽吃,你們有膽?你們別吃又不敢吃,吃不到又怨我,你們這樣對我也是不公平。媽的我今天脾氣真好,還跟你們雜種講理。我說你們急什麼,現在開始起,賺的錢大頭都在集資公司,照我們現在的發展勢頭,沒兩年就把前幾年的利潤都賺了,這筆分成不少。你們看長遠一些行不行?第二,你們現在光顧著跟我鬧情緒,你們想過長遠沒有,你們甩手不管,我只好讓別的機靈的管,哪天雷霆公司裡面的那幾個做強了,他們會逼我坐下談重新制定分配比例,誰都不是泥捏的好貨。到時候你們怎麼辦?紅偉你拿眼睛瞪我,這種情況你被我提醒才想到,算你豬腦,你們聽我說下去。」

  雷東寶給自己倒茶,喝上一口,才道:「第三條,你們不當家不管事,我當著整個村的家,我不能撐死你們,餓死他們。你以後拿大錢住洋房,旁邊住著個不出五服的雷家人飯都吃不上,你有臉,你好意思?第四,公平是沒錯,媽的我還想公平呢,以前一個個提拔你們,你們孝敬我一根毛沒有?村裡給你們機會把你們培養成材,你們怎麼報答村裡?媽個逼,要走,自動退出房子,退出自己和爹娘老婆兒女戶口,退出以前爹娘老婆兒女從村裡領的錢和福利,你不讓村裡佔便宜,你也別占村裡便宜,公平合理。我話說到這裡,吃飯,邊吃邊討論。」

  忠富聽得臉色通紅,胸中氣悶,紅偉和正明則是活動開了心思。士根這時候就不說話了,一直低頭吸煙。韋春紅早在裡面聽得心驚肉跳,一聽「吃飯」兩個字,連忙搬著熱菜出來,也順帶把雷東寶埋怨上了:「我說你這是怎麼做的主人家,客人來了光聽你說話,光知道撒自己臭脾氣。你也不看清楚,不是自己人能對你說那麼大實話嗎?你還那兒挺委屈,要真弄個奸的來,什麼都順著你,什麼都是你對,背後把你搞得惡人一樣,自己偷偷摸摸做好人搶了你的功勞,最後一頓卷包把你害了,你才哭都沒處去呢。忠富哥,他就那脾氣,隨他去,三天兩天他就想通了。他死鴨子嘴硬,往常你們不在跟前時候一個勁誇你們好,見了你們就死樣活氣裝上了,什麼嘛。」

  韋春紅這邊沒說完,士根那邊刷一下臉全紅了,韋春紅看見,不知道士根為什麼表情怪異。雷東寶見韋春紅恰到好處地調和了氣氛,就順勢伸手把忠富按到位置上,一邊道:「我跟你說啊,忠富,你要再敢說走,我媽個逼先殺了你,再去自首。我說到做到。我們五個兄弟,最苦最難的都熬過去了,別好日子面前反而鬧翻臉。以前是一條心,現在還是一條心。你有意見,打罵都行,我也稀罕你啥都敢說的脾氣,村裡就你最能跟我對著幹,可你不許說走,說走就不拿我們當自己人了。記住啊。」

  韋春紅忙道:「長記性最好是連幹三杯啦,我把酒滿上,呵呵。正明兄弟看起來餓壞了,兩隻眼睛盯牢一盤鯡魚幹不放,我說你們別光顧著說話,可憐可憐我們正明兄弟。媽,您也稍微喝點不?」韋春紅雖然問著,下手卻是不由分說把雷母的酒杯都滿上了,又熱情地拿了她兒子的筷子給大夥兒夾菜,先給雷母,第二個就給士根,一口一個「士根哥」,叫得士根滿臉堆笑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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