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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大媽道:「大半是國托的,瞧瞧,都是新買的。」

  楊巡一聽,心頭一震,連忙拿眼睛好好打量眼前嶄新的摩托車,立馬決定返程,不上去了。坐駕還不如國托普通員工,上去鐵定被人看不起,這世道先敬羅衫後敬人,人家怎麼肯掏錢貸款給他?楊巡做了這麼幾年生意,借錢還錢是家常便飯,他最清楚借出方的心理:借債的人越富,越光鮮,越借得到錢;越窮,越需要錢,越借不到錢。

  回去自己市場裡的辦公室,見幾個前市場員工在門口探頭探腦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他兩隻眼珠子只是稍微捎他們一眼,就徑直進去,理都不理。那些本地人,用他們的時候,他們幹活挑三揀四,暗著欺負他是外地人,拿方言背後亂笑;真不用他們,他們又戀戀不捨。但楊巡才不怕那些本地地頭蛇,他有尋建祥,他還有剛從老家帶來的一批老鄉,老鄉一來就接上手,把門的把門,把關的把關,把市場管理搞得服服帖帖,都有心一同地聽他的話,因此被解雇的本地人想進門鬧事都別想。

  而市場門口原本亂停亂放,抓了這頭亂那頭的三輪車大板車,也都整齊了許多,起碼,讓出一條可以讓人貨方便進出的寬道來。老家人就是讓人放心。

  與尋建祥商量半天洋槍換炮,可是買大發沒派頭,像計程車,買桑塔納又太割肉。好生委覺不下,又想到買車錢能不能算到成本裡面抵稅?要是能抵稅,等於國家幫著出車錢。楊巡一想有門,趕緊找去稅務局諮詢。

  尋建祥等楊巡走後,起身出去市場巡查。這市場,即便是哪兒釘子稍微露出一點鏽斑,他都是知道的,而出身消防重點單位的敏感,讓他對市場的消防也加倍小心,所有乾粉滅火器上面的壓力錶,他每天都要親自查一遍,不行就換下。雖然楊巡曾經如釋重負地跟他說過,開市場有一個好,只要房子不塌不垮,火燒水淹都沒事,旱澇保收,因為裡面的貨物都不是自家的。但總不能掉以輕心吧。尋建祥笑自己可能是跨入中年了,現在做事異常周全小心。

  如今他成家立業,收入穩定,住的是東海廠的市區宿舍,宋運輝給搞特權,硬是分給他妻子一套兩室一廳的,現在他只等著妻子懷胎十月生個小子出來。宋運輝曾笑話他,說他現在一點浮躁的心都沒了。是,他現在生活有盼頭,有準頭,還浮躁個頭?不過他生活也有壓力,他現在要給懷孕的妻子最好的營養和最愉快的心情,以後要給生出來的孩子最好的環境和最好的教育,也讓孩子學宋運輝的女兒,活得跟小公主似的,他這爸爸得為兒女努力。

  尋建祥笑眯眯地巡視完市場,又跟市場裡攤戶聊天瞭解生意動態。有他在,楊巡都不用操內部管理的心。

  楊巡跟跑進自家家門似的跑進稅務局,走進門這個辦公室打個招呼,那個辦公室打個招呼,幾乎是全部招呼遍了,樓道裡響徹大夥兒歡快的笑聲了,楊巡才跑進他專管員的辦公室。專管員看見他就笑,但笑眯眯地沒說話。楊巡走過去二話沒說就操凳子夾在專管員和一個膽怯的企業會計中間坐下,滿不在乎地看看那會計,才對專管員道:「你看你,你看你,我不在,你一個春節就餓成這樣子,前胸後背排骨都看不見啦。」

  專管員哭笑不得:「啊呸,你才餓成一根條肉,扔巷子裡狗都不理。」

  「狗能不理嗎,狗可愛舔我一口。哥們兒,我有個事情緊急著要來請教你,路上狗追著都不停一步。」

  專管員立刻揚起嚴肅的臉,囑咐先來的會計出去一會兒,聽楊巡諮詢買車的事。不等楊巡說完,專管員就輕輕一拍桌子,道:「你等著,我替你問問,有家單位那輛拉達有沒有賣掉,好歹是進口車,哈哈,蘇聯的。」

  楊巡笑道:「要還在,以後狗都別想舔到我了。」

  專管員笑著作勢要拿話筒扔楊巡,楊巡也是笑嘻嘻的,等著專管員打好電話問好情況,他就力邀專管員一起過去談。正好也是下班鈴響,兩人說說笑笑地出去先吃飯喝酒,都沒注意到走廊上那個先來一步的會計無奈的臉。

  楊巡和專管員酒足飯飽後去到那家過去曾經輝煌過一陣子的集體單位,見那領導比較老實,等寒暄過後,帶他來的專管員走了,楊巡就說什麼都不肯付錢買車,硬是跟那領導談下租車一年,一萬五千塊給那家單位入帳,兩千塊私下給領導自己,大家倒是皆大歡喜。

  回到市場,卻見宋運輝在。他忙搶上前去問好斟茶。宋運輝見楊巡紅光滿面,略有酒意,再說大家也是熟絡無拘,就隨隨便便問一句:「你今天忘戴黑紗了?」

  楊巡默默將外面皮衣解開,露出戴在毛衣上的黑紗。尋建祥補充道:「有些人沒事做,看小楊戴黑紗上門,恨不得刨根究底問得小楊哭出來。還有人更下作,嫌小楊晦氣。」

  宋運輝一愣,心想楊巡這小子也真是不容易。從尋建祥嘴裡得知楊母對於楊巡的重要性,可是楊巡這麼年輕的人卻能把所有感情壓在心底,見面總是讓與他相處的人開心歡喜。宋運輝很想知道,楊巡夜深人靜一個人的時候,心裡怎麼想。

  §1991年(4)

  但眼前現實也不給宋運輝多想楊巡事情的時間,廠裡打來電話報導一員工的情況,於是他又趕到醫院,醫院裡有已經趕來的傷患家屬,還有碼頭分管領導之一——老趙。幸好傷患沒有大礙,看似口吐白沫,危險萬分,其實主要還是癲癇引起的。宋運輝代表廠領導慰問幾句,便放心帶著老趙走出門診,順手就把車鑰匙扔給老趙。

  老趙拿了鑰匙,禁不住嘀咕:「你全廠安插了多少眼線?我練車怎麼讓你知道了?」

  宋運輝笑笑,沒回答,等坐上車才道:「有人被你占著車,都怨聲連天了,我還能不知道?」

  老趙「嘿嘿」兩聲,卻不敢說話。點火啟動,上路開順了,才一拍方向盤,道:「這車開著爽快,高,有勁。難怪馬廠換皇冠,你還開舊車。」

  「對,玩機械的都會喜歡。」

  老趙一時悶住,眾所周知,馬廠的技術上不得檯面。單是就人以群分而言,他其實更應與宋運輝靠攏。「我也玩機械。你說,碼頭十萬火急的電話,哪次不是我跑去?我也要一輛。」

  「我在考慮。機會也就這幾天有,算是火線入黨。等開工運行平穩了,老趙,就沒你十萬火急的事啦。」

  「那乾脆提拔一級不就得了?」

  「老馬捏著配置,提拔的事你自己跟老馬說去。」

  老趙一時無語,節前沒被提拔的事還在眼前不遠,老馬怎麼指望得上。他氣的是老馬當面跟他唉聲歎氣地說手中沒權宋運輝當道,可轉身卻為任命投上關鍵一票,反而不如宋運輝跟他實打實。宋運輝再提老馬,叫他如何回答?

  車子裡悶了好半天,宋運輝才道:「吊機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B方案,可人硬要A方案,你問我,我問誰?」

  「我從呈上來的方案看,A方案不錯啊……」

  「不錯個屁,那方案是給內陸碼頭用的,我們是海邊,我們得考慮空氣較高腐蝕性,還有颱風。B方案是我從市氣象局拿來歷年氣象資料,根據五十年一遇颱風最大瞬間風力設計的,A那種花架子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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