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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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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道:「不一樣,我要的不是表揚,是會心一笑。」 「對了,水書記嚴厲,他一般不會表揚人,能跟你笑笑已經不錯了。你其實還是要表揚啊,比貓貓小朋友還熱衷呢。」 宋運輝只能無奈地笑笑,承認自己就是跟貓貓學的,熱衷表揚。然後去電尋建祥,瞭解一下樑思申玩得怎麼樣,尋建祥說才送梁思申回賓館,幾年不見,小姑娘越發壞得跟妖精似的,很有意思。宋運輝回想一下,梁思申可不真是像個妖精,才多大的人,別人說個頭她就能猜到尾,跟她說話說費勁也費勁,一不小心就給拎到痛處了,可說不費勁也真不費勁,說什麼她都懂,不用解釋。想到這兒,宋運輝查閱電話號碼簿找到賓館電話,給梁思申打過去。 梁母接的電話,梁母說話很客氣:「小宋,不好意思打擾你這大忙人。我們才回賓館呢,小尋帶著我們吃了很多好吃的,小尋愛人也很熱心。思申正說明天早上要打電話找你呢,你來電話正好。思申……」 梁思申拿起電話就道:「報告Mr.宋,我正在做筆記。大尋說的楊巡真是太神了,我真想見見他,可惜他媽媽去世,自古英雄多磨難。大尋也是,社會對大尋真不公平,可看到大尋滿不在乎的目光,我相信大尋一定能堅強面對。呀,其實我真想看看楊巡的眼睛是怎麼樣的,大尋說楊巡整個一個嬉皮笑臉的,應該不會吧?我問了大尋好多問題,奇怪,在中國開一個公司有這麼難嗎?個人真的不能開公司,還得掛靠?看來我把資金作為切入口有一定錯誤,光看資金流向其實還不能反映問題,我還得分析甄別政策對不同體制企業的區別對待。是這樣嗎?」 宋運輝不得不笑著打斷:「你慢著,你慢著,再說我得掏筆做記錄了。楊巡這個人表面嬉皮笑臉,本質應該與表面相反,不經意的話會被他迷惑。大尋是個真男人。個體戶開公司,就我所知,門檻很多,條框很多,但我沒法像楊巡那樣有親身體會,楊巡可以說是我國個體戶成長發展的一個典型。我跟楊巡的認識是在老家開始……」 宋運輝簡略扼要地跟梁思申提了提楊巡的成長史,梁思申連忙騰出一隻手刷刷記錄,但隨即問了好多問題:「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地饅頭換雞蛋、雞蛋換糧票鈔票地繞大圈子?不能直接饅頭換糧票鈔票嗎?為什麼要去東北發展?什麼叫紅帽子?為什麼要戴紅帽子?大家不是一樣掙錢嗎?憑什麼歧視個體戶……」 宋運輝最先還能回答幾句,到後來被問得口吐白沫,不能回答,這才發現他平時看著以為理所當然的現象,竟然經不起梁思申的質問。他只能回答:「制度的改變得一步一步地來,你不可能要求一蹴而就。政治經濟學裡面說,生產力推動生產關係的改變,而生產關係又促進生產力的發展,這其中需要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協調配合糾差,不能超前也不能落後。」 「可是不正確的制度應該立刻更改,為什麼還要一步步來?為什麼不能讓個體戶放開了發展,非要給他們設定那麼多不合理的限制呢?他們只要合法經營,合理繳稅,他們還能解決就業問題呢,那對楊巡他們不公平。」 宋運輝道:「目前個體戶發展中存在很多弊端,擾亂市場秩序的鑽營行為比比皆是。比如生產假冒偽劣產品,仿冒名牌產品,擾亂物價。目前國家開始清理三角債,起源就在新興的一幫個體戶拿了國營企業的貨物而不給貨款,導致不少國營企業難以為繼,不得不倒閉。國家沒法放開,才放開一點點,你看,就亂成這樣,且不說他們還是權錢交易的發端。」 「Mr.宋,你也歧視,你顛倒因果。如果給予楊巡等個體戶平等權利,他們又何必鑽營呢?他們得不到合理空間,當然只能畸形發展。這完全是不良的因開岀的罪惡的花。美國遍地個體戶,並沒見市場秩序不良。」 宋運輝被梁思申駁得汗如雨下,他又不便一本正經對著小姑娘上綱上線,只好說:「制度不健全的情況下,一下放開,拿什麼去約束個體戶?這個問題太大,我建議你有時間去看看鄉鎮企業,尤其是村辦集體,那也是一種典型,可能可以回答你的一部分問題。多看,多想,別一錘子做出結論。」 梁母在一邊聽著也差點伸手捂住女兒的嘴:「別亂講,小心犯錯誤。」 梁思申對媽媽的小心翼翼不當回事,卻被宋運輝拿鄉鎮企業糊弄了過去。她想了一下,道:「Mr.宋說的那個小雷家村,我查地圖了,這回可能我來不及去。我只有回家讓爸爸幫我找個典型的去看看。我很高興,Mr.宋不是跟我爸爸那樣的傳統官僚。這回到廣東看了深圳,又到上海看了剛開業的股票市場,我感覺,在這樣發展的環境下,爸爸媽媽的思想肯定是跟不上時代了。」梁母在一邊無奈地瞪眼。「但是國家已經變化很大了,我卻看到更多問題。」 宋運輝只能又玩玄的:「這是因為進步,你在進步,國家也在進步。」 梁思申畢竟對中文接收不良,消化不良,想了想,一時猜不透宋運輝話裡的玄機:「OK,應該是的。」 「還有,有個態度問題我必須向你嚴肅指出。你留學美國,看到的聽到的學到的是先進前沿的東西。但是你不能抱著挑刺的態度回國,見到不順眼的都是機關槍似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肚子怨氣。我們國家撥亂反正以來,國家正努力推行改革,努力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作為一個公民,我們看到問題,更應該想到我該怎麼做。你回頭考慮一下,空談與實幹,你選擇哪樣?問題需要調查清楚,差距需要認識清楚,然後呢?什麼才是正確的態度?」 梁思申的臉「嘩」地紅了,聲音立刻低了八度:「可是……可是我看到的也是問題啊。」 宋運輝道:「你看到的確實是問題。但你在感覺國內大多數人,包括你爸媽,落在一口落後的井裡坐井觀天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只不過是落在一口叫作美國的井裡坐井觀天,何況你還是在校學生,你的井口更小。你看待中國問題的時候,不能完全用你還沒經歷過社會的理想化標準來衡量,那就有點像跟小孩子比腕力,跟大人比精力,永遠都是你有理。你應該先認識中國的大環境,這就是我說的多看多想,不要急於得出結論,你說呢?」 梁思申不由得吐吐舌頭:「Mr.宋,你好嚴肅,難怪你辦公室裡人都怕你。」 梁母旁邊聽了鬆口氣,心想好歹還有人把越來越狂傲的女兒收拾了,女兒這個大朋友沒認錯。 宋運輝「呵呵」一笑,寬慰幾句,才放下電話。他難道還真要跟梁思申較勁不成,他只不過因為出過國,接觸過洋人,清楚國外對中國的誤解,才能看到梁思申的怨氣,可小姑娘能這麼生氣,多少也說明是有良心的不是? 想到他還差點被逼問至無言以對,宋運輝一直想笑,非常好的頭腦碰撞,他心情愉快地拎起熱水瓶去水房,不料轉彎就遇到老趙。宋運輝心裡都是剛才的爭論,隨口說聲「還沒睡啊」就想過去,卻被老趙跟上了。走上幾步,宋運輝才醒悟過來,再看老趙一個勁吸悶煙。他一笑,走到空曠處問:「你已經知道了?」 「廢話,看你笑眯眯的,反正對你都一樣。」 宋運輝一笑:「不一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本來我週末可以驗收引橋主體的。」 老趙忽然笑道:「宋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還真鬧情緒了不成?又不是我兒子那年齡人。」 宋運輝笑道:「那是,按說也不應該。那我就放心啦,我眼裡只有進度、進度、進度。」 宋運輝揚長而去,扔下老趙留在室外。夜風強勁,吹得他一身工作服變了形。宋運輝忽然想到白天工廠門口衣袂飛揚的梁思申,呵呵,可他哪有梁思申那等風姿。梁思申是天之驕子,誰不想把梁思申的活法當作理想呢,梁思申幾乎是他從小理想的具體表現。 §1991年(2) 小雷家春節前分福利照舊,全村老少樂呵呵分享果實。誰都看得出可能的水深火熱,但誰都沒放在心上想。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下來,大家都已經相信村子相信雷東寶,相信他們的生活不會岀差錯。這不,豐厚的福利一點沒變不是?除了小雷家頂端的這幾個。 雷東寶和紅偉忠富正明幾個都跟楊白勞似的躲了出去,他們雖然有意拖欠部分國營企業的貨款不還,可心裡總是存著欠債不還的歉疚,年底一到,一眾債主蜂擁上門,他們只得避了出去,雷東寶自然是躲到韋春紅的飯店裡。 唯有大管家雷士根沒法躲,於是他在村辦被黃世仁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坐在最中心的士根天天呼吸不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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