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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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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下去,銅廠已經初具雛形。短的是火法車間,長的是濕法車間,窄的是輔助車間。當初正明拿著寫得密密麻麻的安裝籌建計畫讓他簽字,他閉著眼睛讓正明讀,給聽得雲裡霧裡的,越聽越覺得高深。但又越聽越反感,什麼叫正規?造好車間才安裝設備就叫正規程式了嗎?那他以前當工程兵時候的怎麼算?為了搶時間,天上地下一起上,怎麼就沒人說不正規呢?他強烈要求一邊造房子一邊安裝設備。正明費盡口舌都無法說服雷東寶放棄想法,雷東寶不答應,士根就不給錢。正明只好找設備生產廠家和建築工程公司一起商量,雷東寶見幾個協商會開下來,吃了他幾十隻牛蛙還沒解決,火了,拍著桌子現場辦公,拿出愛幹不幹沒得商量的流氓勁頭,設備生產廠家和建築工程公司反而協調好了,如果東邊上面施工,那麼西邊下面施工,反正大家錯開施工,誰也不惹誰。 因此,現在看上去廠房造得差不多,其實設備也基本定位就緒,安裝工作接近大半,也沒見死個人傷個人。若當初玩個什麼正規,現在估計設備還在天上飛,才完成三個車間大殼子。 壓縮工期就是省錢,士根就此算出一筆賬,拿來教育了一頓正明。但這些省出來的錢,相對預算缺口依然是小巫見大巫。雷東寶這下半年的時間就拿來借錢了,直接找銀行借,通過縣委找銀行借,村裡人集資,等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好在銀行相信小雷家還得起,尤其是忠富那兒有賺頭,登峰廠也一直在產生利潤,小雷家勢頭良好。 今天也是如此。錢是借來了,牛蛙又送出一大袋。雷東寶心想,這筆錢專款專用,專門拿來做設備啟動和試生產原料採購。這個電解銅項目可真不得了,原有登峰廠工程師看了這項目都說靠一個機械類工程師的本事拿不下,得加上其他好幾個門類的才行。因此,小雷家選送好幾個工人出去培訓,培訓費用不少。好多預算外產生的費用就是類似培訓費這種因為對新設備的不熟悉而沒預算到的部分,當初如果預算精確,雷東寶估計自己會否決這個項目,太燒錢。現在投資已經過半,再停止已不可能,只有硬著頭皮借錢繼續,好歹得把項目進行到底。 士根現在一看見正明就皺眉,看到雷東寶則是拿出每個月的銀行費用歎氣。士根總說風險太大,風險太大,超過小雷家的承受能力。楊白勞都沒士根會操心。 雷東寶當然也操心,可怎麼都趕不上士根那個操心勁兒。很簡單的事,只要安裝調試成功,成功做出產品,產品讓自己的電纜廠用掉大半,以後的收入就不用愁了。多大的事兒呀,無非是最近得勒緊腰帶,手頭緊一些,但投入大產出也大,未來賺錢的日子指日可待。風險超過小雷家承受能力了嗎?應該還沒,只要他雷東寶撐得住,小雷家就承受得了。別人或許看著他每天焦頭爛額在銀行間打轉,他自己心裡則是清楚,只要能借得到錢,就稱不上難。 雷東寶啟動摩托車,下去村裡。經過塗成銀灰色的重油罐,他又想到賣重油的給他看的石油原油,原來不是湯湯水水跟汽油似的,而是跟瀝青差不多。上這銅廠很讓他長了見識。雷東寶拍拍重油罐,離開去了村辦。 村辦裡熱熱鬧鬧,正討論今年分發福利。只有士根、忠富、紅偉三個聲音不多,正明不在,正明現在分身乏術,據說一天只睡六個小時。大家都說今年得分魚和牛蛙,大家也得嘗個鮮。雷東寶在外面聽得分明,開門進去就說:「分你媽個鳥!分幾條魚,牛蛙不分。」 四隻眼會計賠著笑道:「都說牛蛙好吃著呢,自家村裡都養了,總得讓我們嘗個味道。」 「牛蛙貴,今年不分,想吃問忠富買。今年分什麼照去年的例,每人多分五條魚。有什麼好討論的,散會。士根,進帳單給你,一百六十萬。」 雷東寶發話,大家的意見瞬間化為烏有,一會兒便作鳥獸散,只有忠富留下來。士根與出納交代幾句,過來道:「書記你早就該來。」 雷東寶看忠富沒走的意思,又吞吞吐吐不說話,奇道:「忠富想請我吃牛蛙?牛蛙我吃膩了,你別想再引誘我,挖幾隻青蛙出來紅燒是真。」 士根冷靜地看忠富一眼,忠富一向不喜歡湊熱鬧,今天在村辦坐這麼久,一定有事情要講。他想來想去,想到一件:「忠富想問今年春節分福利從你那兒拿的豬肉、魚都怎麼結算,是吧?」 忠富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還有村辦食堂常從我這兒拿貨,村裡送禮拿的東西,年底都該結帳啦,這些是單據,都有經手人簽字。」 雷東寶有些意外,雖說前年還是他主張村裡三個實體經濟單立,村裡再也不能從這家抓錢給那家,有關錢的支配都定了細緻的規矩。但因為前年還在整合,規矩都沒落實,到去年才開始執行。因此忠富現在跟他來個親兄弟明算帳,雷東寶一時有些不適應。他拿來帳單看,才看個開頭,就笑道:「忠富你還算客氣,我偷吃的你沒給記帳。」 大家都忍不住笑,都知道雷東寶一路偷吃,直到有一天忽然覺得牛蛙不如青蛙有嚼頭才作罷,這期間忠富不知生了多少次氣。士根笑了後卻問:「忠富,你是不是擔心正明那兒虧空太大,想早早跟村裡結清帳款,確定你的利潤數位,免得村裡占你便宜?」 雷東寶一想,肯定是這意思,忙把帳單翻到最後,一看總數,果然巨大,不由「嘿」一聲:「忠富你這奸臣,不說早點提醒,由著我從你那兒亂拿東西,今天才一錘子打死我。」 「你這是誘敵深入,一舉殲滅。」士根一邊冷冷補充。 忠富只得賠笑:「沒這個意思,村裡用錢,我難道能不拿出來?都是村裡的投資,書記的決策,我不過是管管。可親兄弟明算帳,數字還是得確認的,我得根據這數位回去計算獎金。」 雷東寶看著數字,心裡跟割肉一樣,這才借來的一百六十萬,眼看著得剜去一塊。他翻來覆去看著無誤了,才將帳單扔給士根,悶聲道:「照算,我們不能當制度是個屁。」 忠富又笑,但很快就嚴肅地道:「看起來還只有我一個人說經濟單立就經濟單立,正明如果還存著可以靠在村集體身上的念頭,這情況就不大好。經濟單立的話,發展資金其實也應該靠自己解決。我跟村裡算帳正確,看上去無情無義,可我按照規定,也沒要村裡一分錢擴大規模。」 雷東寶一時無言以對,只嘀咕一句:「你這鳥人,專門斤斤計較。」 忠富認真道:「我不是斤斤計較,我看著銅廠投入資金比預算超那麼多,心裡急。雖然不屬於我分管,可到底是村裡的錢,我們都有份。」 士根在旁邊說道:「忠富,村裡沒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你千萬不要想歪了。銅廠作為我們村重點工程,村裡態度傾斜一點也是有的。」 忠富道:「我不會想歪。可我提醒你們管住銅廠的支出,如果都依著正明這個沒吃過苦頭的小年輕事事求好,銅廠真成無底洞了。」 士根與雷東寶面面相覷,好一會兒,士根才道:「正明冒進了點,年輕人,容易愣頭青。忠富,你還想到什麼?」 「沒了。很高興你們沒說我背後挑撥離間。」 雷東寶還是沒說啥,看著忠富辦完手續,簽完字拿支票離開,才對士根道:「用了正明就得相信正明,小夥子有時候頭腦會發熱,大多數時候還是好的,村裡找不到第二個跟正明學得一樣快的。再說我們也都管著,不怕。」 雷東寶說完走了,士根知道他肯定又去銅廠工地,知道他對電解銅項目的狂熱其實與正明差不多,雷東寶是生就的個性,正明則是因一帆風順,導致兩人都喜歡超前。這兩個人合一起,豈是他和忠富兩個勸得回的。也好,讓忠富財務真正獨立,起碼保存實力。 但正明那裡,怎麼想辦法約束一下呢?總得想辦法敲敲那小子的腦子。 正明再一次問士根拿錢的時候,士根取出一份計算好的清單交給正明看。 「這是我按照銅廠的理論生產力給你算的一份三年內利稅預測。我假設你能達到理論生產力的80%,原料及產品價格保持不變,人工支出也保持不變。銅廠每年,合併登峰的利潤,減去銀行貸款的利率,減去問村民集資的利息,減去折舊,以及雜七雜八費用,你看看,你這三年之內預計利潤可能接近零,更可能出負數。」 「怎麼會?」正明有點發慌,拿了清單來看。 士根冷眼旁觀,依然冷靜地道:「怎麼不會?如果你再不好好控制銅廠安裝支出,村裡問銀行再貸一筆款給你的話,你恐怕十年都還不清貸款。」 「怎麼會?怎麼會?我已經精打細算了。」正明急了起來,他沒想到會有這種零利潤,甚至負利潤的情況出現。 「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也只是給你一份粗的,有些屬於銅廠特有支出的部分我可能考慮不到,你如果想到了,添上去後告訴我一聲,我這裡也可以為未來三年的資金情況做好準備。」 「士根叔,你的意思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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