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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宋運輝不由得想到剛剛見到的劉總工手中捧的速食麵,還有劉總工一再的告誡。愣了會兒,才道:「你說……你會不會是風聲鶴唳?你去年一直擔憂到現在。」

  「不。我瞭解消息後才側面打聽一下,知道有人關注我的內貿科和你的出口科。還有,我愛人說,一年來,有兩個老頭曾藉口關心上我家來東張西望幾次。而且,你難道不覺得現在是他們的最佳進京告狀時機嗎?」

  宋運輝聞言沉默良久,才道:「去年初,劉總工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進我家考察一圈。不過我家是一樓,不進門也可一目了然。你的意思是,他們趁水書記出國,準備在部裡攪岀一些響動?」

  「對。這幾天水書記肯定會聯絡你,但不一定聯絡我。如果水書記有電話來,你跟水書記說一聲。我看他們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小宋,無論如何,水書記待你如同親生,你必須第一時間通知水書記。」

  宋運輝雖然有些吃驚老頭子們真會動手,可沒太吃驚,他從去年虞山卿焦躁時起,已經感覺總有人會看不下去拍案而起。他定定看了虞山卿好一會兒,才道:「我晚上聯繫水書記,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也奉勸你,最近別太招搖,穿工作服上班,別給水書記惹麻煩。」

  虞山卿點頭:「我知道你對水書記是有良心的。這回水書記出國,究竟是你大力促成,還是閔大力促成?」

  宋運輝再度驚異:「對,是閔提議的,閔提議水書記退休前到處走走看看,我順水推舟。難道是……」

  「閔連一年都不能等。此人做人也太刻薄。我還聽說他暗中查帳,如果不是財務處朋友經我逼問跟我說岀疑點,我一點不會懷疑到閔。我很懷疑,閔想通過這麼一手,徹底清除水書記退休後在總廠的影響,方便他自己以後在總廠一手遮天。小宋,你是後起之秀,如果水書記不保,你得留點腦袋考慮後路了,閔能容忍你這麼個未來可以威脅到他的人存在?」

  宋運輝點頭,這點,他早就與岳父預見,可有時身不由己。他一點不客氣地問:「你自己考慮後路了嗎?有沒有想過怎麼不影響水書記?」

  虞山卿冷靜地道:「我想與水書記商量後定。小宋,你打電話時就這麼告訴水書記。」

  兩人開門出去,看到各自兒女,卻又換上笑臉。宋引只要媽媽抱,不要爸爸抱,依然令宋運輝心酸。

  送妻女回家,宋運輝便拐去岳父那裡,將虞山卿的密語說與岳父。程廠長聽完反問一句:「你相信虞山卿?」

  宋運輝搖頭:「不信,他無非是想搞大事端拉我與他一起對抗閔。可我個人沒啥可焦急的,唯獨如果牽涉到水書記,我得為此做點事。」

  程廠長異常自信地道:「閔不可能出手對付老水,這是虞山卿誤導你多想。我們總廠以前書記廠長打得不可開交,這都沒事,人之常情,現在閔對你藏著手段,這也正常,唯獨閔不能反水。你想,坐高位的最怕什麼?最怕下麵背叛。閔敢反提攜他上進的老水一次,以後他在系統內的名聲就做臭了,誰都知道他腦後有反骨,誰還敢提攜他?閔還年輕,還要找機會上去,即使在金州,他也還沒坐穩一把手位置,他哪敢對老水明目張膽。老水統共加起來也不足一年了,閔急什麼急。老劉他們想趁現在還有力氣,上京告狀才有可能。」

  宋運輝聽了大受教益,人與人的關係真是千變萬化,萬花筒一般,稍轉一個角度,又是一幅絢爛圖案。「那麼,閔查虞山卿的帳目,是不是表明閔還是想在內貿這事上有所作為?會牽累到我的外貿嗎?」

  「你啊,怎麼能被虞山卿轉移注意力呢?早跟你說了,虞山卿不值一提,水書記沒把虞山卿當人用,閔更不會把虞山卿當人對付。閔要留意的是你。反正你小心做事吧,別做多錯多,被閔抓住把柄往死裡整。現在要你向閔臣服也不行了,你這人做不出這種低三下四的事,閔也不願意養你這條凍僵的蛇。你還是管好你自己,跟虞山卿撇清關係,晚上找時間與老水通個電話通報他一聲讓他有所準備,其他你都別參與。」

  宋運輝聽了這些不由得笑了:「爸,虞山卿那些事,拿到爸面前真是不值一提,我明白了。劉總工他們會威脅到水書記嗎?」

  程廠長搖頭:「不知道。老水不上路,什麼都瞞著我們,誰知道他平時怎麼做的,老劉他們總是抓到一些風聲的吧。與你無關,你那外貿能做出什麼手腳。不過如果老水真出事,閔不知有多快活,他可以早日出頭。但你就麻煩了。」

  宋運輝有些無奈地道:「沒想到上進太快也是壞事,會搞得閔睡不著覺。福兮,禍之所伏。」

  §1988年(2)

  宋運輝回到家裡,本想陪快不認識他的女兒睡覺,不料一進家門,他爸就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十來個來電須複。他沒勁地看看那些總廠分機號,一時懶得回復,就找以前讀大學那座城市的電話打過去,這個號碼有些眼熟,心說難道是同學找他?他一邊撥號一邊又想到梁思申家的電話,難道說,他讓去美國檢驗設備的同事帶去美國托客戶郵寄的包裹這麼快到梁思申手上了?沒想到,對方接起電話,竟然是梁思申的聲音。

  宋運輝大驚:「你怎麼回國了?沒聽你說起。」

  「本來不回的,可家裡出了點事,我後天就得去北京乘坐回美國去的飛機。Mr. Song你有時間嗎?如果有時間,我明天就去北京,我們北京見個面。」

  宋運輝想想火燒眉毛一般的排程,只得很是遺憾地道:「分身乏術,一天都不能離開。希望你暑假能回來,那時候我這兒的專案告一段落。對不起。家裡沒要緊事吧?」

  「太遺憾了,我好想與Mr. Song面對面一較高下,可是我查了從我這兒到你們那兒的行程,無論如何我都來不及趕上回美國的飛機,太遺憾了,你沒空。我家差點岀大事,不過已被我治好了,現在沒事了。」

  宋運輝忍不住笑:「你念數學,又不念醫學。」

  「話雖這麼說。」梁思申笑嘻嘻地耍頑皮,「我爺爺這個老革命退休了還想革,以前的關聯單位請求他幫忙參股一家股份公司,他老人家積極踴躍地把當年的補發工資和現在的儲蓄傾囊而出買了幾百張股票,買了後自知理虧,對奶奶竭力隱瞞。後來奶奶要準備送禮的錢,才知道爺爺把所有積蓄買了幾百張廢紙,奶奶急了,住進高幹病房昏迷不醒。爸爸讓我趁假期回來看奶奶一眼,說可能是最後一眼,我火燒屁股般來了,在奶奶病床前一口答應買下那幾萬塊股票,才不到一萬美元,算是給奶奶買個安心上路。沒想到奶奶一聽就睜開眼睛活過來了。我後來揚眉吐氣地跟奶奶說,怎麼樣,孫女比孫子好吧,奶奶聽著生悶氣,我就被爸爸叉岀病房。他們真是過河拆橋,呵呵。」

  宋運輝知道梁思申現在惡補中文,最喜說話帶四個字成語,今天這麼一大段難得沒說壞,有時說得就不倫不類了。想到她一出手就是一萬美元,真夠大方。「難怪,看來還是孫女好,你看我就是生女兒。你別擔心,國家對股份制國營企業不會放任不管,你的股票不一定會變成廢紙。不過你別太大手大腳,還有MBA學費等著你。」

  「Mr. Song,你不能學我媽的婆婆媽媽,你知道我在炒匯,在跟你做生意,我在積極地掙錢不很積極地花錢,進多岀少,我不就有剩餘了嗎?」

  宋運輝沉吟一下,道:「我半年後可能轉行,不管出口。雖然總廠肯定還是希望與我移交下去的外商做生意的,不過你得開始有思想準備,萬一你以後拿不到那麼優惠的價格了呢?」

  梁思申想了想,道:「Mr. Song,我明白了,你叫我有備無患呢。爸爸也是這麼跟我說。不過我還是深信我買下爺爺的股票是一舉兩得。因為首先可以救奶奶的命;其次,股票雖然是風險,但是你們既然都說了國家不會不管,為什麼又擔心股票變為廢紙呢?萬一股票可以交易了,我手中的這幾張票子不就升值了嗎?當然,它們也可能變成廢紙;最後呢,我手中的錢需要分散投資,而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只籃子裡,掉了一起碎。我把一萬美元投資到中國的股票市場,其他投資到別處,我總有一處賺得歡欣鼓舞,把損失的部分全賺回來,對吧?我這叫分散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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