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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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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這一走,戴嬌鳳並不覺得怎樣,戴家人卻慌了,急著要戴嬌鳳第二天親自去楊家言和。戴嬌鳳不以為意,她在東北常與楊巡打打鬧鬧,床頭吵架床尾和,吵幾句嘴又沒什麼了不起。她就是不去。 楊巡非常鬱悶地回到家裡,私下裡希望媽別那麼不近人情。楊母卻說戴嬌鳳不跟去東北也好,大家都安分過日子,等結婚年齡達標那一天。她堅持做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原則性問題不能丟,絕不能錢掙多了做個被人戳後脊樑的淺薄無恥暴發戶。楊母又反問楊巡早上口袋裡鼓鼓囊囊一包錢去哪裡了,楊巡迴答說在戴家發了壓歲錢。楊母嘴上不說,心裡卻鄙夷戴家,兒子掙的錢兒子怎麼花是兒子的事,她不插手,可戴家太貪,女兒還沒出嫁,就這麼好意思心安理得拿她兒子那麼多錢,楊母理所當然地認為,戴家家風不正,戴家女兒可想而知。楊母也不想想,私奔的另一個參與者是她嚴格家教下的兒子。楊母反正是怎麼看戴嬌鳳怎麼不對味。 楊巡沒想到他敬愛的母親大人還有那麼不通融的一面,本來心裡生戴嬌鳳的氣,這下卻兩頭生氣。可兩頭都輕不得重不得,只有運功把兩頭氣自我消化。這一個年過得極其不快樂。他想他媽應該看出他的不快樂,他也一直勸媽媽鬆口,可他媽在他走之前還是沒鬆口。他備足貨物走之前又去戴家,戴家見他再來,都鬆口氣,可戴嬌鳳還是要楊巡在明年春節她去楊家過年與她今年不跟楊巡去東北之間選擇。楊巡要戴嬌鳳再忍一個春節,反正明年春節過了沒多久他就到領證年齡,可戴嬌鳳咽不下這口氣。任憑楊巡說半天好話,戴嬌鳳就是背對著楊巡不理。楊巡只得怏怏而走,自己一個人押上送貨車去了東北。 可令楊巡沒想到的是,他到了東北卸完貨,請司機吃頓燉菜,安排司機住下後,回到他去年新買的兩室一廳家裡,卻見門縫透出燈光。他警覺地拔出鑰匙伸長手臂開門,人遠遠站在樓梯口。沒等他將鑰匙插到底,門卻嘩啦自己打開,站裡面的是戴嬌鳳的哥,後面是拿眼睛白著他的戴嬌鳳。楊巡欣喜若狂,一掃一路獨身一人的鬱悶,沖進門抱起戴嬌鳳打轉。搞得戴家哥哥不得不轉開臉去。 楊巡雖然嘴上沒將老娘老婆掛嘴裡比較,戴嬌鳳嬌嗔地逼問他誰對他更好的時候,他也都是嘻嘻哈哈打混過去,可心裡卻覺得,老婆比老娘講理,老婆比較疼愛他。 楊母得知戴嬌鳳由哥哥陪著又跟去東北的事後,輕蔑地在心裡想,她兒子若是個窮小子,戴家還會殷勤將女兒往她兒子懷裡塞?還不是看准她兒子的錢。楊母只有在信裡叮囑兒子,所有人都見錢眼開,包括最親近的父母妻兒,錢只能抓在自己手上,天王老子都不能相信。楊母寧可賠上自己,也不願兒子在大他兩歲的戴嬌鳳手上吃虧。 但楊巡與戴嬌鳳小別勝新婚,又是風雨過後見彩虹,哪裡肯認同老娘如此刻薄的話,再說春節沒讓戴嬌鳳進楊家門,他總是內疚,在錢上面,他當然對戴嬌鳳有所鬆動。 小倆口和好如初了,可戴嬌鳳心裡有了疙瘩,而且還有了危機感。去年不管不顧跟著楊巡一起來了東北,原以為與楊巡是一輩子的事。可今年被楊母這麼折騰一下,又聽家裡父母一分析,她不能不擔心,楊母會讓她進楊家門嗎?如果進不了楊家門,她以後可怎麼辦?她總是問楊巡,萬一他媽不簽字認可不交出戶口名簿不讓他們結婚,他們還能不能結婚?楊巡一口咬定他媽只是不讓他沒領證前帶她進楊家,沒說其他。可楊巡雖這麼說著,自己心裡也沒底,他總感覺母親對戴嬌鳳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排斥。他告訴戴嬌鳳,即使母親反對,只要年齡一到,他也死活要與她結婚,誰也攔不住。 戴嬌鳳還是提心吊膽的。不過兩人一如既往地好,錢多,人年輕,社會又開放了,玩的地方多,兩人的日子過得不知多風流瀟灑。兩人沒事時經常去舞廳,最先兩人不敢跳,漸漸放開了跟著別人學。有時放快節奏音樂的時候有人在場子中央跳霹靂舞,楊巡也跟著學,別人能把動作做得跟機器人一樣,楊巡做出來的動作總像婁阿鼠岀洞,賊頭賊腦。不過無所謂,自己開心就好。 §1987年(5) 宋運輝的這個春節,卻是有生以來過得最熱鬧的春節,熱鬧得他都覺得要忙死。 宋季山夫婦在兒子家住得挺好,他們雖然來自農村,可知書達理,做事膽小而願做無限犧牲,正好程開顏態度嬌憨,個性隨意,不計較小家庭裡有別人進入,有人替她打理家務她來不及地歡迎,樂得不動腦筋。宋運輝忙,顧不上家,也正好扔給父母。於是家裡的事都是宋季山夫婦與程開顏三個人商量,大家還都不是拿主意的主兒,總是彼此謙讓。人家兩代住一起雞飛狗跳,他們兩代住一起挺和美。 程家夫婦本來擔心女兒吃虧,幾天下來見女兒吃好睡好,臉蛋更是紅潤,這才放心。春節時候程開顏哥哥有了女朋友,也是廠子弟,不過女方父母乃是布衣。程廠長擺出一張大圓桌,初一那天把兒女親家都請來,好好吃了一頓。掌勺的是程母與宋運輝。宋季山夫婦看見程廠長這麼個大官非常拘束,尤其是宋季山坐在親家旁邊,以他一向聽領導話跟領導走的個性,這一頓飯他吃得極其辛苦,程廠長夾給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奮力完成任務。好在程廠長還得照顧兒子的准親家,否則宋季山得吃撐死。 其實程廠長兒子的准親家更拘束,本來就是一個廠的上下級,而且兒女又還沒結婚,處境非常尷尬。反而宋季山夫婦的拘束比較不顯。 宋運輝初二早上與岳父一起去給水書記拜年,進去看到一屋子人,開總廠幹部會議似的,有頭有臉的都在,不由得大樂,那麼多人在,他倒是不顯了。可近中午時候,大家又都散去,個個奔赴婚宴,有些又得再次遇見。初二以後又是初四,一天中、晚兩場,參加不盡的婚宴,送不完的賀禮,送得宋運輝荷包空空,心裡吐血。賀禮雪片樣地飛出去的時候,宋運輝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火車上虞山卿跟他說的那些話,以及那些真金白銀的誘惑,可想歸想,他依然我行我素。 因此他不得不問父母借點錢應急。他是領導,送禮當然得送大份,可是他與其他領導不一樣,人家是家底厚實多年積累的老財主,他卻是正需要花錢的時候。他送完存摺上的錢,無奈之下只有伸手問父母借,心裡很不是滋味。偏偏一月份的工資又是為了照顧春節提前發了,宋運輝上班後到了二月十日,習慣性地想到工資,兜裡卻只有問媽借的幾塊錢。沒錢的時候再想到來自虞山卿的誘惑,再看著虞山卿每天瀟灑地從他辦公室門前走過,滿腔都是不快。 在總廠,當他完成一件又一件任務,攻克一個又一個堡壘,他心中充滿自豪。可是再多的自豪也無法讓人屢屢餓著肚子唱山歌。餓著肚子唱一次兩次,還算是革命豪情,可一再地唱,不免令人英雄氣短。後面一個月的日子該怎麼過? 春節後上班,最令人高興的事,是在出口科桌面上一大堆來自四面八方的信中揀岀一份來自梁思申的快件。梁思申果然守信,說要給Mr. Song一個新年禮物,她果然將禮物送達。她把宋運輝給她的美國客戶名單做了詳細瞭解,給出一份略顯稚嫩,卻頗有章法的評價報告。她說,這是她在打工的公司評估生意對象時常用的辦法,她照搬照抄。其中,她用紅筆圈岀兩家公司,在一片英文字母的海洋中特意用中文注明「皮包公司,哈哈哈」。宋運輝看了大笑,梁思申這是嘲笑他呢。可也驚訝,這紅筆圈出的兩家去年一年的生意額不小,可以說是金州總廠的大客戶,從來都是講究信用,一點沒有所謂皮包公司的低級倒爺樣。難道國外的皮包公司與國內的不同?梁思申在信的最後要Mr. Song猜猜她讀什麼系,宋運輝心說,會不會是現在國內最熱門的經濟管理,或者電腦? 他看看時間合適,就越洋電話打給梁思申。梁思申正在家裡,接到電話,大約是非常意外,一句「Mr. Song」足足拖了十秒鐘,從低音差點吊到High C。宋運輝哈哈笑道:「新年快樂。年夜飯怎麼吃的?春節怎麼過的?」 梁思申簡單說了一下,就調皮地問:「猜到我讀什麼了嗎?猜到有獎,猜不到罰請我吃頓飯。」 宋運輝道:「經濟管理,電腦,或者跟我一樣學化工?你女孩子不會讀文科類吧?」 「No,全錯。我學數學。接觸數論後我喜歡上數學,很多人說我是瘋子。」 「是不是你父母反對你選擇學數學?」 「咦,你怎麼總能猜到我想什麼?對,我爸媽反對,這真是一件令人氣餒的事,我原以為他們應該全力支持我的愛好,可他們說數學不實用,未來不容易找工作。可我天高皇帝遠,我堅持自己的選擇,半年下來我感覺很好,學得很輕鬆。Mr. Song,你當年為什麼學化工?」 「我當時覺得化學反應很神奇,化學的世界很有趣,就那麼稀裡糊塗報考了化工系……」 「對對對,我也是,我也是,我跟你的想法大同小異,所以我說爸媽不理解我們年輕人,我們跟他們有那個什麼……對,代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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