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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1986年(6)

  虞山卿官升副科,便很快分到大一點的房子,裝修結束,請幾個相熟又崗位要緊的朋友去他家吃飯。宋運輝問程開顏去不去,程開顏最煩以前追求過她的虞山卿,她也不喜作假,不喜就不去。宋運輝就自己去了。

  都是三十來歲的年輕新貴,見面都很隨意。虞山卿的妻子下廚做菜,虞山卿招呼客人。一見宋運輝,虞山卿就遞一支香煙給宋運輝,宋運輝雖然不吸,但一看殼子就知道,是良友。這會兒到處都是討論漲價囤積的事兒,這兒也不例外,這個說家中廚房堆得沒地兒擱腳,那個說買的毛巾夠用十年。宋運輝回頭,見虞山卿並不熱衷,他也並不熱衷。最近到處聽到大家有關漲價的議論和抱怨,可他就是沒從雷東寶那兒聽到抱怨,他們正廣開財路,哪裡管得了一分一角的漲價。估計虞山卿也是,宋運輝倒不是,他只是覺得計較一分一角沒什麼意思。他過去對不參加討論的虞山卿道:「參觀一下你的書架,行嗎?」

  「書者,輸也。總廠讓我們兩個書蟲專管內外銷售,大大失策。呵呵。」虞山卿將宋運輝領到書房,進門就見長長兩排的書。

  宋運輝卻先看到掛在牆上的吉他,拿手指彈了一下,想到過去還住集體宿舍時的日子,笑問:「還彈嗎?」

  虞山卿索性將吉他取下,卻沒動手,左看右看,道:「沒有彈的環境,沒有那個熱情了,叫誰來聽?」

  宋運輝猶豫了一下,道:「劉啟明。」

  虞山卿一笑:「找個耳朵還不容易,隨便抓個女孩來,都會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彈,可我只覺得對牛彈琴。我倒是想找你來聽,沖你毛衣裡面穿硬領襯衫,我就願意彈奏給你聽……」

  「我不懂,我真不懂。」可宋運輝心裡卻是動了一下。

  「別裝低調,你家愛人在幼稚園說,你回家就聽上海外文書店買來的外國音樂。」

  「那跟我看技術書沒啥兩樣,都是工具,工作的時候必須用到的道具。」

  「試想,一個穿著工作服看似簡單的年輕人,哼著貝多芬的《月光》,唱著瓦格納的歌劇,老外面前,該多震撼。水書記說你做什麼都用心,我說你做什麼都有一股常人難及的狠勁。」

  「姿態異常難看。」宋運輝一笑,指著兩排圖書,「這些書,非常小眾。可見你虞科本質上是個什麼人。」

  「這些也是道具,蒙人的道具,可惜我現在混跡的場合用不上,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俗語大全,最需要的是姿態難看,借用你的名言,就是墮落,墮落,哈哈。」

  宋運輝終於心中確定虞山卿似乎是一味地在跟他攀搭關係,笑道:「我的名言是,人不能這麼墮落。哎,小虞,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虞山卿絕沒想到宋運輝會自己提出來,一時有點尷尬有點被動,呵呵笑上兩聲後,才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沒錯,我想請你小宋幫忙,這忙,只有你幫得上。」

  宋運輝大致已經明白是什麼事,但還是佯作不知:「那是你虞科抬舉我,我哪有那麼重要。是什麼產品需要出口?」

  虞山卿忙道:「我怎麼敢插手出口的事。是這樣,一位大買主希望採購一部分新車間的產品,用作他們出口產品的生產原料。可我一問之下,聽說新車間兩個月內的產品都得交給你的外貿訂單,不可能給我哪怕是小小的一噸。所以我只有向你通融,勻給我一千噸,我那位買主對於總廠而言,實在是個太重要的客戶。」

  不出所料,宋運輝心說。「小虞,這事要緊,你得趕緊跟水書記說,讓總調安排新車間生產。」

  虞山卿苦笑道:「水書記能安排的事還需要找你嗎?就是因為水書記也安排不下去,總調說產能只有這些,你的外貿訂單又是緊扣時間不能拖延的,誤點得賠外商美元,壓根沒法安排我的一千噸……」

  「你看。」宋運輝攤開手,微笑,「新車間的產品基本上用於出口,我在訂單上簽時間的時候,也是根據設備產能來簽,幾乎很少打出時間餘量。否則新車間產品壓庫,創匯不足,影響獎金的話,去年部裡抓虧損的事又得重演,我又得挨批鬥。」

  虞山卿道:「聽說有那麼一次,一位元老客戶臨時要求加量,你答應了,也如期保質保量給貨了,可見有辦法。今天,你千萬再答應我一次,要不,我彙報給水書記,請水書記跟你說。」

  宋運輝笑道:「這種事,有,不過因為是外貿訂單,新車間上下才買帳,但也害得我沒日沒夜在總控盯了一周。至於內貿的,我還是建議你讓水書記壓下去。」

  「水書記可以壓,可是壓下去後,新車間還不得找你去拉負荷?你不去總控盯著,他們敢拉?再說我不能事事都麻煩水書記啊,讓別人說我狐假虎威。而且縣官不如現管,誰不知道你在新車間一言九鼎,只要你出馬,新車間誰不聽你的?你就幫我盯三天吧,求你。」

  「你事急,我不跟你繞圈子,直說吧。這種事,我可一不可二,多次越界到新車間伸手的話,我怕有人誤會。這事你只要把總廠到分廠的程式走通,要我到新車間加班,那還不是你虞科一句話的事。」

  虞山卿是個靈活人,立刻領會,臉上陰轉多雲。不錯,新車間的車間主任還是閔廠長兼著,宋運輝與閔廠長曾經公開齟齬,這才調到運銷處做出口,總廠誰都知道,當然,他是不便三番五次地插手新車間的事務了。他了然地道:「看來,還是得請水書記出面。」閔廠長只買水書記的賬。

  宋運輝笑:「唯一的路。至於我們之間,你壓根兒不用那麼客氣,一個電話我就會做到。」

  虞山卿拍著宋運輝的背開心地笑:「是啊,不過禮多人不怪啊,是不是?看中哪本書,儘管挑。」

  宋運輝笑道:「你出去,盡主人本分去,讓我慢慢挑。」

  虞山卿又親熱地拍拍宋運輝,才出去了。裡面宋運輝對著書架回想了會兒,覺得不錯,是該這麼回答。其實他在新車間確實一言九鼎,但是,他怎麼可能自說自話為虞山卿做事。虞山卿在做什麼,哪天總有人會知道,他不能給人一個他與虞山卿沆瀣一氣的假像。而且,他現在進新車間,背後總是追著閔廠長的眼睛,他如今目的達到,何必繼續挑逗閔廠長的神經。

  菜很豐富,竟然還有罕見的大對蝦。

  回到家裡,看到家徒四壁的自家,再想到被傢俱塞得滿滿的虞山卿新家,不由得心生感慨。不久之前,虞山卿還一直有意避著他,見面也沒什麼話說,現在虞山卿主動邀宴,而且還可以放下身段賠笑臉求他辦事,這都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虞山卿內心強壯了。而虞山卿內心強壯的原因在於,他自知與水書記的關係是如何之鐵。繼續抽絲剝繭,找出鐵的原因,毫無疑問,這與虞山卿跟他相同資歷,工資甚至還不如他,卻能將家塞得滿滿,香煙老酒都是高級品有關,那些好處,虞山卿豈是獨享。以虞山卿與水書記的這等關係,哪天英語會話也不錯的虞山卿如果忽然想插手出口科了呢?宋運輝無法不感受到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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