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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楊母看看兒子,不知不覺就點頭同意了。雖然她自己也剛強,可看到長子更有出息,做媽的很願意在長子面前屈服。三兄妹好不容易放完一捆楊巡買來的鞭炮,楊速讀書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楊速很是失望,可只能聽母親、哥哥的。楊邐和楊連不知情,興奮地說,今天的二踢腳都響兩聲,非常吉利,挨楊母嘖了個「小迷信」。

  一家五口守夜到十二點,又去放了幾隻鞭炮,美美吃一碗湯圓,楊母與楊邐睡溫暖的火櫃,三兄弟擠一張木板大床睡覺。

  這個春節,開天闢地頭一次地,楊母讓四兄妹撒開了吃。一條兩斤重的紅燒鯉魚上來,五雙筷子插下去,一會兒不見蹤影。一隻肥雞白切,只夠吃一天。二十只皮蛋只需四個早上就全蘸著醬油吃完。楊巡東北帶來的肉腸早在春節前已經消失,留不到過年。三個兄弟都是胃口如狼似虎的時候,一隻五斤重的紅燒蹄髈,楊母不得不將之破相,一分為二,一餐上半隻,否則一頓就不見蹤影。楊邐也不弱,最好的,哥哥們都自覺讓給楊邐。楊母說,一家五口張開嘴,合起來整一隻大畚鬥。

  不過,四兄妹也有吃膩的時候,到初四,就搶著吃媽做的麻油榨菜了。大魚大肉,方顯過年日子之豐美。

  §1986年(3)

  雷東寶照例初一要上宋家一趟。早早過去,遠遠就見宋家碉堡似的房子,見屋頂上好像是宋運輝他們小夫妻在放鞭炮。宋運輝他們也看到他來,麻溜就下樓來迎了。坐在寬敞亮堂的客廳裡喝茶、吃瓜子,雷東寶已經找不到當年宋運萍的身影,這是他在這新屋裡唯一的遺憾。

  吃中飯時,宋運輝問起雷東寶認不認識一個叫楊巡的常在登峰電線廠買電線的男孩子,雷東寶想都不用想,就道:「知道,今年問我要兩輛車的貨,帶篷的綠解放車,滿滿兩車,這回都是他自己的貨。你說他一年賺了多少,都值好幾個萬元戶了,別看他年紀小,跟我差不多富。」

  宋運輝大驚,再想昨天的相遇,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個小子已經是幾萬元戶,他沖他母親道:「我們說的是小楊饅頭。」

  「啥,小楊饅頭?」宋母的眼睛也驚得桂圓核兒似的滴溜圓,但回過神來就道,「這孩子會做生意,那副算計,人小鬼大。他一來這兒賣饅頭,別家都關門算了。」

  「可不就是他,做生意什麼辦法都想得。」雷東寶把楊巡電線短尺、批量壓價等事簡單介紹,「否則你說我哪會認識他,每次小楊的事都要我出面拍板,麻煩得很。」

  「可不是那樣,他哪可能那麼快賺錢。不過太歪門邪道。」宋運輝不知怎的,心裡有點不平衡,直到想到歪門邪道,才平心靜氣。「難怪現在說,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家人面前,雷東寶口無遮攔:「是這樣,現在最不賺錢的是老師和坐機關辦公室的,你們大國營還好點,還有獎金福利。現在基本不靠憑票買魚買肉,那些坐機關的沒啥好處,我春節前給幾個常給我們辦事的送兩隻雞幾斤牛肉兩條魚幾串香腸去,他們眉開眼笑地高興得不得了。還不如我們小雷家的,每個村民分到手的就有那麼多。你說他們還會造我的反嗎?呵呵。」

  程開顏心直口快:「那比我們金州好了,我們新車間上半年還愁獎金呢,直到小輝把產品賣到國外去,獎金才落實。說起來,小輝的獎金還是水書記特批的,可比起那個小楊饅頭,真是差遠了。」

  宋季山道:「不一樣的,你們穩定,東寶也有小雷家做靠山,萬一哪天政策變一變,小楊饅頭這種人第一個吃虧,他們還沒勞保沒醫藥費,錢掙再多有什麼用,不像你們大國營的都是國家包著。」

  宋運輝道:「爸爸保守。你想,小楊饅頭光一年掙好幾萬,尋常人一年生活費只要一千,他一年掙的就夠活一輩子,他還有必要靠著誰?就像大哥的小雷家,也是沒國家保障,可你帶著大家掙夠錢,給農民都上了保障,由村裡包著村民。小楊饅頭不會吃虧。」

  雷東寶認同:「是啊,靠天靠地,沒處去靠,最後還不如靠自己,現在小雷家人,讓他們進城當工人都不幹,除非戶口轉成居民戶口。不信,你讓小楊饅頭坐辦公室去,他去不去?不去,要我也不去。管天管地的,又沒錢。」

  宋運輝訕訕地道:「大國營和機關有自身的好處,舞臺大,學習的東西全方位,對自身的提高也全方位。不能淨盯著掙錢。不過教師是真的吃虧。」

  「學再多,不掙錢,什麼都白搭。」雷東寶一點都不客氣。

  「所以去年才要弄個教師節出來呀,你們看,我最可憐,我是幼兒教師。」程開顏說自己可憐,別人看著只會笑。

  「你這樣差不多了,女孩子嘛。小輝要是肯來小雷家,我立馬把電線廠擴了,全交給小輝。你們國營廠裡大學生磨洋工,我們村裡只能要你們國營廠的工程師來兼職,國家還不許。」

  「小輝哪裡磨洋工了,小輝連業餘時間都在看書學習呢。」程開顏為自己丈夫抱不平。

  宋運輝終於笑道:「人各有志,也未必事事可以用收入來衡量,比如說我就喜歡大舞臺的感覺,做的很多事都是我以前想都沒想到過的,如果沒有大國營這個背景,我充其量也只能做個技術員。別說是出國,到北京去國家部委的門都摸不到。」

  雷東寶不以為然地道:「你不一樣,本來你本身水準就好,機關裡有些大學生就沒你水準,你今年不出國,明年後年一樣能出國,全靠你自己。再說,我們說的是小廠,小廠哪裡有大背景,見到縣府就差不多了。現在有些集體廠包給廠長,工人更沒活路,遇到包得好的還行,遇到包得不好的,醫藥費都沒處報,你不知道?再說包的人又不愛惜機器,我們過年時機器都上好油怕生銹,他們承包的把機器往死裡用,維修時不肯花錢,用最差的零件,等承包到期,承包人賺足錢跑了,留下一堆廢鐵給工人,再國營有什麼用?所以他們縣裡讓我把幾個廠包給個人,我不幹,他們罵我貪權,他們懂個屁,看別人包我也包?我跟著吃屁?看看那個叫得挺響的海燕襯衫廠步鑫生,現在不是承包出毛病了嗎?廠都要倒了。」

  宋運輝順勢把話題扯過:「你們還承包什麼,你們的分配制度更先進,承包只是搞活經濟初級階段的事,國外管理哪見過這麼大規模承包的。」

  「是啊,所以我說他們鄉里工辦的懂個屁。大拜年時候他們又開會教育我們村幹部不能光盯著無工不富,也要認識到無農不穩,被我頂了,我說我們種稻專業戶十個人把全村水田都包了,我們上萬頭地養豬,這算是工還是農?我們農了,我們也工了,我們都富了。只有他們淨說廢話,什麼都幹不出來富不起來。」

  「規模化,做什麼都得規模化。大哥,必要時還得引進一些工程師之類的人。」

  「得啦,現在都是些抱著鐵飯碗不肯走的,工資再低人再沒出息他們都要守著國營廠,只肯星期天來我這兒拼命幹,掙點辛苦錢。等哪天承包到期設備成爛鐵他們沒處去了,只有來我這兒。小輝我雖然最想你來幫我,可你還是別來,你那裡做大事,跟我小雷家不一樣,來了委屈你。」

  宋運輝微笑道:「到小雷家,怎麼會委屈?起碼大哥護著。」

  一家這才說說笑笑又扯起聊天。吃完,雷東寶就走人,他現在是忙人,不知多少人等著請他,就怕請不到。宋家親戚本就少,運動時候又都避之不及,早冷淡得沒了親氣,現在也沒啥親戚可走動的,過年都是自己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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